朝歌的晨雾还未散尽,演武场的校军旗便被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卷得猎猎作响。
闻仲的玄色甲胄还沾着北海的咸腥海风,护心镜上的血渍已凝成暗褐。
他攥着从司官署抢来的官员名帖,指节泛白——原本密密麻麻的竹简,竟空了三十七个位置。
太师!亲卫小伍跑得跌跌撞撞,内官说大王这半月只上了三回朝,其余时日都在摘星楼陪...陪苏娘娘。
青铜巨钟在午门炸响时,纣王正斜倚在妲己膝上。
金丝楠木案几上的葡萄还挂着晨露,他刚要捻一颗喂进美人嘴里,便被这破云裂帛的钟声惊得手一抖。
哪来的丧钟?妲己指尖抚过他眉心,丹蔻染得艳红,莫不是北海又
不。纣王喉结动了动。
他记得先皇殡天时,也是这口钟响了九九八十一声——而能随意敲响朝钟的,满朝只有一人。
待他趿着云履踉跄进殿,便见那道熟悉的玄影立在丹墀下。
闻仲的九云冠歪了半寸,三绺长须被气浪掀得乱颤,手中捧着一卷染血的奏疏,啪地摔在玉阶上。
大王可知道,这三月里,司刑官坠井,司农丞暴毙,连管着太庙的祝史都在祭典前夜被野狗啃了喉管?闻仲的声音像擂在战鼓上的重锤,震得殿角铜铃嗡嗡作响,老臣在北海与妖邪斗了七年,回来却见朝中有妖比海怪更毒!
纣王后退半步,龙袍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。
他望着那卷被北海风沙磨毛了边的奏疏,忽然想起闻仲二十年前抱着他跪在先皇灵前的模样——那时这双手还没这么多老茧,却比现在更烫,烫得他后背的龙纹都要烧起来。
太师这是...
十策!闻仲抖开奏疏,竹片碰撞声如刀剑相击,禁内宠干政,肃查官员私产,废摘星楼劳役,每旬三朝不可废...大王今日若不批,老臣便跪死在这殿上!
丹墀下的官员们屏住呼吸。
黄飞虎按在剑柄上的手紧了紧,他看见闻仲战靴上的泥还没擦净,那是从北海连夜兼程的痕迹;费仲缩在班末,指甲掐进朝服里——他上个月刚收了三户盐商的好处,其中一户正是司农丞的亲家。
准...准七策。纣王突然开口,声音发颤。
他盯着闻仲眼角新添的皱纹,想起昨日费仲说的老匹夫功高震主,又想起摘星楼外未完工的玉石栏杆,那废摘星楼...那楼快成了,再缓两年...
缓?闻仲一步跨上玉阶,玄甲擦过纣王龙袍,为建那楼,二十万民夫死了三成!
老臣在北海见饿殍,以为是天灾;回来才知,朝歌的官仓里,粮食多得生了虫!
殿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。
妲己扶着宫娥的手跨进殿门,月白宫装绣着大朵牡丹,太师这是要教大王做小媳妇么?她眼波流转,扫过闻仲腰间的打王金鞭,妾听说北海的妖邪最会迷惑人心,莫不是太师在那边受了惊?
住口!闻仲转身,鞭穗扫过妲己鬓边的明珠。
费仲见机赶紧从班中站出,袖中还藏着今早从御膳房顺的糖蒸酥酪,太师莫要动怒,娘娘不过是...啊!
他话未说完,便被闻仲甩袖带得撞在柱上。
尤浑想扶,却被闻仲拎着衣领提起来,像拎两只待宰的鸡,好个受了惊!
你们两个,上个月私改盐引,害得沧州百姓喝苦卤水,当老臣不知道?
太师饶命!尤浑裤裆湿了一片,尿骚味混着殿内的沉水香,熏得纣王皱起鼻子,是...是娘娘说大王爱听顺耳的...
拖出去斩了!闻仲甩袖将两人扔在阶下。
金瓜武士刚要上前,纣王突然扑过来拽住他胳膊,太师!
先皇临终前说...说你我要君臣一体...
闻仲的手悬在半空。
他望着纣王眼角未褪的青黑——那是昨夜在摘星楼宿醉的痕迹,又想起北海战场上,士兵们啃着冻硬的炊饼喊为大王尽忠的模样。
他长叹一声,鞭梢重重砸在砖缝里,发下法司,三日后问斩。
殿内终于有了动静。
黄飞虎上前一步,将自己的象牙朝笏递给闻仲,末将愿监斩。费仲尤浑被拖走时,尤浑哭嚎着抓挠地面,指甲缝里的金粉撒了一路——那是妲己赏的辛苦钱。
是夜,闻仲在相府的演武厅坐了整夜。
案头摆着东海急报:平灵王纠集七十二岛,杀了登州刺史。
烛火忽明忽暗,映得他眉间的第三只眼泛着幽光——那是当年斩王魔时留下的天眼,能看透人心,却看不透这朝局。
老将军。门帘一掀,黄飞虎捧着酒坛进来,东海的事...我替你去?
不行。闻仲灌了口酒,辛辣顺着喉咙烧进胃里,北海刚平,东海又乱,怕是有人要调虎离山。
可若我不去,二十万边军...唉。他将酒坛重重一磕,明日早朝,我便请旨出师。
第二日卯时三刻,朝歌城门洞开。
闻仲的玄色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,三千虎贲军甲胄齐鸣。
他勒住青骓马,望着城楼上的纣王,老臣此去,少则半载,多则一年。
大王若信老臣,便听黄将军的话;若不信...他拍了拍腰间金鞭,老臣的鞭,先皇能挨,大王...也能挨。
纣王望着那支逐渐消失在晨雾中的军队,只觉后颈发凉。
直到妲己的手搭上他肩头,他才惊觉自己攥着朝服,掌心全是汗。
大王,妲己轻笑,指尖划过他耳垂,明日武成王夫人贾氏要入宫朝贺,妾备了桂花酿,您说...可要好生款待?
纣王望着远处未完工的摘星楼,喉结动了动。
他没看见,城角的老槐树上,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,衔走了半片染血的朝服碎布。
飞卢小说,飞要你好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