卯时的朝歌城还笼在薄雾里,贾氏的马车已停在午门外。
她扶着丫鬟的手下车,月白翟衣上的金翟纹被晨露浸得发亮——这是武成王夫人每年元旦朝贺的礼服,针脚还是她嫁入黄家时母亲亲手绣的。
夫人,西宫娘娘昨儿差人说,苏娘娘在摘星楼备了桂花酿。贴身丫鬟小桃捧着锦盒,声音里带了些雀跃,说是新得的吴地贡酒,要与夫人共饮。
贾氏拢了拢袖口,目光扫过午门斑驳的红漆。
自闻太师离朝,城防明显松了,守门的兵丁正蹲在墙角啃炊饼,油星子滴在甲胄上也不在意。
她垂眸摸了摸腰间的翡翠玉佩——那是黄飞虎去年生辰送的,小心些总没错,他昨日还这般叮嘱。
摘星楼的白玉阶被日头晒得发亮时,贾氏已在楼上坐了半个时辰。
妲己斜倚在檀木软榻上,鬓边的九凤金步摇随着动作叮当作响:武成王夫人可知,这楼为何叫摘星?她指尖挑起酒壶,琥珀色的酒液在盏中晃出涟漪,大王说,等建好了,要与最心爱的人并肩摘星。
贾氏端起酒盏的手顿了顿。
她闻得出这酒里除了桂香,还有股甜腻的异香,却不好拂了后妃的面子,只浅浅抿了一口。
楼下传来宦官尖细的唱喏:大王驾到——
纣王的龙袍还带着酒气,未等近前,那股子龙涎香混着酒臭便扑了过来。
他盯着贾氏泛红的耳垂,喉结滚动两下,突然伸手攥住她手腕:早听说武成王夫人容色过人,今日一见...
大王自重!贾氏猛地抽回手,茶盏当啷摔在地上。
她后退两步撞在栏杆上,指尖掐进掌心,臣妾是武成王妻室,与大王有君臣之礼!
纣王的醉眼眯起来。
昨日妲己说这女人最是守礼,偏他就爱折这带刺的花。
他踉跄着逼近,龙袍下摆扫过满地碎瓷:礼?
孤是君,你是臣妻,孤要你侍寝,便是最大的礼!
贾氏只觉一阵恶心。
她望着楼下翻滚的云层——这摘星楼高三十丈,跳下去......她摸向鬓间的银簪,寒光映着眼底的决绝:大王若再逼,臣妾便死在这楼前!
死?纣王嗤笑,伸手去扯她的衣领,死了孤就把你做成生殉,陪孤睡......
无耻!贾氏一声断喝,银簪猛地扎向纣王手背。
趁他吃痛松手,她转身爬上栏杆。
风掀起她的裙裾,像朵被扯碎的云。
她望着远处武成王府的飞檐,声音穿透风声:黄郎,妾先走一步......
夫人!小桃尖叫着扑过来,却只抓住一片飘落的翟衣碎帛。
楼下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时,黄妃正在御花园赏梅。
她捧着的青瓷梅瓶啪地摔碎,冰裂纹里渗出血珠——那是她方才掐破了掌心。
嫂嫂坠楼了?她抓住报信宫女的手腕,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皮肉,怎么会?
大王呢?
苏妲己呢?
宫女被掐得眼泪直掉:苏娘娘说夫人自己想不开......大王正让人收尸......
黄妃的凤冠歪了也顾不得扶。
她踩着花盆底鞋往摘星楼跑,珠钗撞在廊柱上叮当作响。
远远望见楼下那团染血的月白,她眼前一黑,扶住廊柱才没栽倒。
嫂嫂!她扑过去跪在贾氏身旁,沾了满手的血。
贾氏的眼睛还睁着,瞳孔里映着摘星楼的飞檐,嘴角凝着半丝冷笑。
黄妃颤抖着合上她的眼,站起身时,裙角已被血浸透。
摘星楼上,妲己正用帕子擦纣王手背上的伤痕:大王莫气,不过是个妇人......
贱人!黄妃的尖叫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
她冲上楼,抬手就给了妲己一记耳光。
金护甲划过对方脸颊,顿时渗出血珠。
妲己捂着脸后退,撞在软榻上。
纣王捂着火辣辣的手背,这才看清是黄妃。
他刚要发作,黄妃已扑到他面前,指着楼下的尸体:我嫂嫂守礼半生,你逼死她!
你是昏君!
是禽兽——
够了!纣王甩了她一记耳光。
黄妃被打得撞在栏杆上,鬓边的步摇扎进脖颈,血顺着锁骨往下淌。
她望着纣王扭曲的脸,突然笑了:黄家世代忠良,我父、我兄为你守江山......你杀我嫂,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!
她转身抓住纣王的龙袍,拼尽全力将他往栏杆外推。
纣王惊呼着踉跄,反手抓住她的胳膊。
两人在栏杆边撕扯,妲己尖叫着去拉纣王。
黄妃望着脚下的云层,突然松了手。
啊——
这声惨叫比贾氏的更凄厉,惊得楼下收尸的宦官瘫坐在地。
黄妃坠楼时,一只金步摇从她发间飞落,插在贾氏尸身旁的青石板上,凤首还在微微晃动。
此时的武成王府,黄飞虎正对着案上的军报出神。
东海的战报说平灵王已破登州,他捏着竹简的指节发白——闻太师走了,这朝歌的天,要塌了么?
将军!
将军!门帘被撞开,小桃跌跌撞撞扑进来,脸上还沾着血,夫人......夫人和娘娘......
黄飞虎的茶盏当啷落地。
他抓住小桃的肩膀,指腹几乎要掐进她骨头:说清楚!
小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连比带划说了半刻钟。
黄飞虎的脸色从苍白到铁青,最后成了死灰。
他转身抓起墙上的虎头枪,枪尖扫落了案上的军报。
竹简噼啪掉在地上,他却像没听见,只盯着窗外的天空。
将军!黄明撞开厅门,周纪、龙环、吴谦跟在身后。
黄明腰间的钢刀还带着鞘,刀柄上的红绸被攥得皱成一团,那昏君杀了你妻妹,你还等什么?
不可。黄飞虎攥着枪杆的手在抖,我黄家世代受商恩......
商恩?周纪冷笑,踢开脚边的竹简,你父黄滚在北地冻掉三根脚趾替他守边,你妹做了西宫娘娘还要被他摔死!
夫人更惨,连个全尸都留不下!他突然抽出钢刀,刀尖挑起黄飞虎的甲胄,你摸摸这甲叶,是你在北海替他挡的箭!
现在他要你的命,你还要跪?
黄飞虎的虎目泛红。
他想起昨夜贾氏替他补甲时的模样,针脚细密得像她的话:将军莫要总想着报国,也想想我和妹妹......又想起黄妃上月送他的桂花糕,甜得他皱眉:哥哥总说我娇,可你在前线,我在宫里,谁不是硬撑?
周纪!他突然暴喝,虎头枪重重砸在地上,备马!
点齐家将!
这就对了!黄明一拍大腿,我等早备好了三百亲卫,就在后巷!
此时的朝歌午门,晨雾已散得干干净净。
黄飞虎的玄甲在日头下泛着冷光,他勒住乌骓马,望着门楼上的午门二字——这是他从前每日早朝必过的门,今日却要反出。
武成王要反?守门的偏将哆哆嗦嗦举起长枪,大王有令......
让开!黄飞虎的枪尖挑开他的枪杆,枪风带得对方头盔都飞了。
家将们跟着呐喊,三百亲卫如潮水般涌来。
偏将见势不妙,转身就往门里跑,甲胄撞在门环上哐当作响。
纣王在殿内听得喧哗,刚走到廊下,就见黄飞虎的乌骓马已冲到阶前。
他吓得后退两步,撞在廊柱上:黄飞虎!
你敢......
昏君!黄飞虎的枪尖擦着他耳畔扎进廊柱,震得琉璃瓦簌簌往下掉,我妻我妹的命,今日先讨你半条!
纣王尖叫着往殿里跑,龙袍被门槛勾住,摔了个四仰八叉。
黄飞虎的枪尖几乎要刺到他后心,却被赶过来的御林军挡住。
他冷笑一声,拨转马头:走!
西岐!
三百亲卫跟着他冲过午门,马蹄声震得城砖都在颤。
纣王趴在地上,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,这才发现自己裤裆里湿了一片。
传旨!他扯着嗓子喊,声音都破了调,黄飞虎谋逆!
着北伯侯崇侯虎......
大王。费仲从殿后转出来,弯腰捡起地上的龙冠,百官都在偏殿候着,问武成王造反之事......
纣王的脸白了又青。
他一把抢过龙冠扣在头上,踉跄着往偏殿走,靴底还沾着刚才摔倒时的泥:孤...孤早说过黄飞虎有异心!
当初闻仲还护着他......
殿外的风卷起一片碎帛,正是贾氏坠楼时飘落的翟衣。
它打着旋儿飞过宫墙,落在护城河上,像片被揉皱的云,缓缓往孟津方向漂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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