汤谷深处,金雾翻涌如沸。
巫支祁正蹲在西海水底的珊瑚丛里翻找千年寒髓,忽然后颈的逆鳞猛地一跳。
他那对暗金瞳孔骤然收缩成细线——是十太子的传讯秘符,裹着太阳精火的气息,正从千里外的汤谷灼穿虚空而来。
怪事。水猿妖王甩了甩沾着磷粉的长臂,掌心托住那团跃动的赤焰。
自百年前十太子为西海水患之事召过他一次后,这金乌血脉的传讯符已有两百载未曾出现。
指腹刚碰到火焰,符中便炸开十太子清冷的声音:酉时三刻,汤谷金殿。
寒髓玉匣当啷掉在珊瑚礁上。
巫支祁望着掌心逐渐熄灭的火星,喉间泛起一丝腥甜——那是传讯符里暗含的准圣威压。
他金睛微眯,想起三日前在东海渔村听到的传闻:人族三位共主新颁了《耕战令》,截教大弟子多宝带人在青丘山开了座百工阁,连最北边的游牧部落都开始用青铜犁铧。
难不成...水猿妖王甩了甩湿淋淋的黑发,身影化作一道青芒直冲天际。
汤谷的赤金雾气比百年前更浓了。
巫支祁落在金殿石阶前时,衣襟已被烤得焦脆。
他抬头望去,七十二根玄铁巨柱上的太阳纹正泛着刺目的光,从前需得十太子刻意释放才能感应到的金乌气息,此刻竟如实质般压得他膝盖发颤。
巫支祁参见十太子。妖王单膝跪地,额头几乎要碰到滚烫的地面。
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——这是准圣的威压,纯粹到近乎暴虐的太阳之力,正顺着毛孔往他体内钻。
三百年前十太子刚化形时,不过是个会追着他要吃火灵果的小娃娃,如今竟
起来。
声音自殿内传来,比记忆中更沉,像有熔金在喉间滚动。
巫支祁抬头的瞬间,瞳孔骤缩——十太子端坐在九凤衔日座上,周身金焰凝而不发,每一缕都带着混沌初开时的灼热。
他背后的虚空隐隐扭曲,竟有一轮缩小的太阳虚影若隐若现。
恭喜太子证道准圣。巫支祁弯腰行礼,喉间的腥甜更重了。
他能感觉到,这金焰里裹着极淡的腐臭味,像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被灼烧后的余烬。
十太子指尖轻叩王座扶手,金焰在他指节间跳跃:你可知,人族最近在青丘山铸了座功德台?
巫支祁心头一紧。
三日前他确实在东海听到商队闲聊,说那功德台能聚人族气运,截教的人还在台上刻了天地人三才碑。
他斟酌着开口:人族兴盛是圣人立的规矩,我妖族...还是莫要...
规矩?十太子突然笑了,那两轮小太阳般的瞳孔里腾起烈焰,三百年前巫妖量劫时,圣人的规矩在哪儿?
我父帝陨落时,圣人的规矩在哪儿?他起身走向殿外,金焰在脚下铺开一条赤地毯,他们要养肥人族做气运大鼎,等那人族气运成了,第一个要碾碎的就是我们金乌一脉——你以为,为何这些年圣人总让人族修士来汤谷求雨?
巫支祁只觉后颈的逆鳞根根倒竖。
他想起五十年前,有个穿儒生长衫的人族修士跪在汤谷外,说要借金乌精火炼本命法器,当时十太子还笑着说凡人倒会挑地方,可如今...
太子欲如何?他声音发哑。
十太子站在金殿边缘,望着汤谷外飘来的炊烟。
那是东土凡人煮新米的香气,混着稻花味,刺得他鼻尖发酸。我要烧了青丘山的功德台。他转身时,金焰将整座金殿映得通红,烧了他们的三才碑,烧了截教那些道童的道袍——让所有人知道,金乌一脉,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。
不可!巫支祁一步跨上台阶,玄铁地面被他踩出五道深痕,人族有圣人护佑,青丘山是伏羲氏旧居,截教大弟子多宝常驻...您这一烧,怕是要引动圣人法旨!
当年帝俊陛下与东皇太一尊者都...
住口!十太子的金焰突然暴涨,将巫支祁掀翻在地。
妖王撞在玄铁柱上,嘴角渗出黑血——那是太阳精火灼烧魂魄的痕迹。
十太子盯着他,眼底的小太阳几乎要烧穿虚空:当年我父帝是为了护妖族周全才陨落的,如今妖族连说话的底气都没了?
你当我是一时气不过?他袖中滑出片焦黑的残页,上面有扭曲的道纹蠕动,三日前,我在识海里抓了个东西。
它说,等那人族气运鼎沸时,第一个要斩的就是金乌血脉。
巫支祁挣扎着爬起来,盯着那片残页。
道纹里的腐臭味更浓了,像极了他在幽冥血海见过的业火余烬。太子,这...这可能是算计。
我当然知道是算计!十太子将残页捏成齑粉,金焰裹着碎末冲向天际,所以我要先下手。
那东西说圣人在养人族做鼎,我偏要让这鼎漏个窟窿——只要烧了功德台,人族气运就断一截,圣人就算要罚,也得先看看,他们护的到底是天地正统,还是养肥了好杀的猪。
他转身按住巫支祁肩膀,掌心的温度烫得妖王鳞片滋滋作响:你跟了我三百年,该知道我不是冲动之人。
我已用太阳精火遮掩天机,圣人最多感应到片火云。
你只需带两万水妖守住东海,截教若有人来,便说...便说青丘山走水是海妖泄愤。
巫支祁望着十太子眼底跳动的金焰,忽然想起三百年前,自己在北冥海救起那个被玄冰困住的小金乌。
当时小娃娃缩在他掌心,羽毛都冻成了金红色的冰碴,却还咬着牙说我要护汤谷。
太子...他声音发涩,若圣人真追究下来...
追究便追究。十太子松开手,转身走向金殿深处,当年太一尊者以混沌钟护我时,说过金乌是太阳的孩子,要做洪荒的灯。
如今这灯,该亮得更刺眼些了。
巫支祁站在金殿外,望着十太子的背影被金雾吞没。
风卷着赤金雾气掠过他发梢,他摸了摸腰间那枚缀着金乌翎羽的腰牌——那是三百年前十太子化形时亲手给他的。
罢了。水猿妖王长叹了口气,身影化作青芒没入云层。
下方汤谷里,十太子的金焰仍在翻涌,像极了即将喷发的太阳。
而在千里外的青丘山,截教大弟子多宝正摸着新立的三才碑,忽然抬头望向东方。
他袖中那枚刻着圣人护佑的玉牌微微发烫,远处飘来若有若无的焦糊味,像是什么东西,正被太阳精火慢慢点燃。
读书三件事:阅读,收藏,加打赏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