庙宇的门帘被柳飞掀开时，三盏星纹灯笼的光正好撞在王天脸上。
他眯了眯眼，看见青木长老正坐在香案后，白发垂落至地，平日总带着笑意的眼角此刻绷成两道深纹；红莲长老站在左侧，指尖无意识地叩着青铜香炉，炉里的沉水香烧得太急，青烟在她玄色袖摆间乱窜；绿妙长老则倚着窗，目光透过玄境特有的半透明结界，落在混沌深处翻涌的灰雾里——那里漂浮着数不清的白骨碎片，像被碾碎的星辰。
王小哥来了。青木长老率先开口，声音比五百年前更哑，像砂纸擦过青铜，坐。
王天没坐。
他站在蒲团前，指节抵着腰间双剑的剑柄：长老说找到出去的办法了？
红莲长老停下叩香的动作，袖中滑出一卷泛黄的帛书。
帛书展开时，王天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画着玄奥符文，最中央是个扭曲的漩涡，周围用朱砂标着邪灵源三个大字。这是三百年前，灵族最后一批外出探路者的残卷。她指尖点在漩涡处，我们被封印在这混沌夹缝里，全因开天前残留的邪灵本源。
但最近百年......她顿了顿，抬头与青木长老对视一眼，邪灵源的封印在松动。
松动？王天喉结动了动。
他记得刚到灵族时，长老们说过这处封印是上古圣尊以本命法则所铸，除非邪灵本源彻底消散，否则永无裂痕。
因邪灵源在孕育新的王者。绿妙长老终于转过脸，她的瞳孔里浮着细碎的金光，那是灵族秘术望气发动的征兆，每三万年，邪灵源会诞生一位能操控百万邪灵的王者。
上一任王者陨落于开天劫，如今新王将成，它的力量在冲击封印——她抬手比划了个裂缝的形状，这裂缝，是我们出去的机会。
王天的掌心沁出薄汗。
他想起五百年前试过的法则领域，想起玄境外那些被邪灵啃食得只剩白骨的混沌神魔残躯，突然抓住重点：但要通过裂缝，需要什么？
邪灵源深处，有件东西。青木长老从香案下取出个青玉匣，打开后是半截断剑。
剑身上的纹路与王天腰间的青莲古剑如出一辙，这是开天前某位圣尊遗留的破界枢。
当年圣尊想用它劈开混沌，却被邪灵本源污染，断在这里。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，若能取到完整的破界枢，配合灵族的星陨阵，足够撕开封印。
但邪灵源......柳飞突然插话。
王天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站到了门边，指尖掐着枚翠绿的灵珠，珠身正渗出细密的裂纹，那里是邪灵的老巢。
我曾听族中前辈说，邪灵源里的白骨堆成山，每块骨头上都缠着未散的残念，连圣尊境的修士进去，都要被啃掉半条命。
更别说即将诞生的邪灵王者。红莲长老补充，声音冷得像浸了冰，那东西的战力......媲美巅峰君王。
君王？王天的呼吸陡然一滞。
他虽未见过君王境的强者，却听过传说——那是能硬抗开天劫的存在，举手投足间可崩碎星辰。
若邪灵王者真有这般实力，莫说取破界枢，能活着靠近邪灵源都是奢望。
所以我们要派最适合的人去。青木长老的目光扫过王天，又转向柳飞，王小哥修的是幻灭法则，能模糊气息，避开邪灵的感知；柳飞有灵族青木引，能沟通万物生机，在白骨堆里辟出生路。他将断剑推到王天面前，更重要的是......他指了指王天腰间的青莲古剑，这剑与破界枢同源，或许能引它共鸣。
王天盯着断剑，突然伸手按住剑柄。
青莲古剑在剑鞘里轻轻震颤，像沉睡的兽被唤醒。
他抬头时，正撞进柳飞的目光——那妖异男子的银饰不再泛着柔光，眼底翻涌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锐利，倒像把藏了五百年的剑终于出鞘。
王兄。柳飞走过来，将灵珠塞进他手心，这是我用三百年温养的青木心，能护你在白骨堆里撑半柱香。他笑了笑，可嘴角的笑涡里没了往日的戏谑，我阿娘说过，灵族的命，该用来换值得的事。
王天捏紧灵珠。
珠子的凉意顺着掌心往血管里钻，他想起五百年前初到灵族时，柳飞曾偷摸塞给他一包灵果，说混沌太苦，吃点甜的；想起柳飞总在他练法则时蹲在旁边嗑灵瓜子，说王兄这招像在逗灵气玩。
此刻再看这张熟悉的脸，突然发现对方眼尾的细纹里，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。
何时出发？他问。
今夜。绿妙长老走向门口，袍角扫过地面时，带起一阵风，将星纹灯笼吹得摇晃，邪灵王者的气息越来越强，封印的裂缝撑不过七日。她停在门边，回头看了眼王天腰间的双剑，记住，破界枢在邪灵源最深处的白骨祭坛。
若遇到邪灵王者......她顿了顿，能跑便跑。
王天摸了摸青莲古剑的剑穗。
剑穗是柳飞用灵竹丝编的，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。
他想起五百年前站在顶楼时，望着混沌深处想的圣尊，想起自己来这混沌的目的——查清洪荒秘密，在盘古开天时渔利。
而现在，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邪灵源，指向那截断剑。
走。他对柳飞说。
柳飞点头，从袖中取出柄短刃。
刀身泛着幽绿的光，是灵族特有的腐骨刀，专破邪灵残念。
他推门出去时，混沌的风灌进来，吹灭了一盏星纹灯笼。
余下两盏的光里，王天看见青木长老在擦拭那截断剑，红莲长老往他怀里塞了包疗伤丹，说省着用，绿妙长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灰雾里，像片被风吹散的叶子。
玄境外的法则灵竹还在沙沙作响，只是这一次，声音里多了几分尖锐，像在催促着什么。
王天跟着柳飞走进混沌，回头望了眼渐远的庙宇。
三盏灯笼只剩两盏亮着，像两颗悬在黑暗里的眼睛，目送他们走向未知的战场。
白骨战场的轮廓在灰雾中撕开道血口时，王天的后颈先泛起刺痛。
那是青莲古剑的剑鸣透过剑鞘传来的震颤，顺着脊椎直窜天灵盖——这把伴了他五百年的剑，此刻竟像要破鞘而出，剑穗上的灵竹丝根根倒竖，扫过手背时带着灼意。
到了。绿妙长老的声音比混沌风更冷。
王天抬头，便撞进铺天盖地的白。
说是战场，倒不如说整片空间都被骸骨填满。
大如山岳的脊椎骨斜插天际，肋骨组成的牢笼里锁着未散的幽蓝残念，更有细碎的指骨、牙床混着骨粉在半空飘旋，每一粒都裹着若有若无的怨毒。
最深处，一座由颅骨垒成的祭坛泛着暗红，像滴凝固的血。
青木长老的白发被骨粉染成灰白，他望着那截断剑，喉结动了动：王小哥，破界枢在祭坛中央，但你这剑......他指了指王天腰间的青莲古剑，当年圣尊以自身骨血祭剑，剑与骨同源。
若能寻到圣尊残骨温养，古剑威力至少翻三倍，破界时把握更大。
圣尊残骨？柳飞的腐骨刀在掌心转了个圈，刀尖挑起块飘近的臂骨——骨面刻着道模糊的法则纹路，这里的骨头，十之八九是开天前陨落的混沌神魔。
圣尊级的......他突然眯起眼，那边！
顺着他刀尖望去，三具半立的骸骨正悬浮在祭坛左侧。
中间那具尤其高大，胸骨处嵌着枚碎裂的法则玉符，符纹虽褪，仍能辨出镇邪二字。
是镇邪圣尊。红莲长老突然按住心口，她玄色袖摆下，一串骨珠正剧烈发烫，当年他以本命法则封印邪灵源，我族古籍里记过他的骨相。她指尖掐诀，骨珠咔地裂开，这三具都是圣尊级，取他们的骨，足够温养古剑。
王天的手指在剑柄上叩了叩。
剑鞘里的震颤突然变得急促，像在催促他动手。
他深吸口气，腥甜的骨粉灌进肺里：我布个离火阵，用业火隔绝邪灵残念。
柳飞护左，红莲长老护右，青木长老取骨，绿妙长老......他转头看向倚着脊椎骨的绿妙，后者正用指尖描摹骨面上的咒文，闻言抬眼，瞳孔里的金光凝成星点，我来镇场。
离火阵的法诀刚在指尖凝出，整片战场突然响起呜咽。
那是万千残念被业火惊动的嘶吼，混着骨片相撞的脆响，像有无数人在耳边撕心裂肺地喊杀。
王天额头渗出冷汗——他本以为圣尊骸骨的残念已散，却不想这些被封印万年的邪灵，竟附在了神魔遗骨上。
动手！青木长老的喝声盖过嘶吼。
他双掌结出灵族秘印，掌心腾起青光，直朝镇邪圣尊的胸骨而去。
那具骸骨突然剧烈震颤，嵌着玉符的胸骨轰地炸开，数道幽蓝残念如毒蛇窜出，缠上青木长老的手腕。
老东西，敢动圣尊骨！
嘶哑的男声震得众人耳膜生疼。
柳飞的腐骨刀瞬间劈下，刀身与残念相撞，爆出刺目绿光：邪灵附骨？
难怪这些骨头会动！他手腕翻转，刀刃划开缠向红莲长老的残念，王兄，火阵再催！
王天咬着牙掐动法诀。
离火阵的赤焰腾起三尺，将众人护在中间，却仍有残念从火隙钻进来。
他瞥见青木长老的手腕已被残念染成青黑，额角青筋暴起，竟生生扯断残念，将半块带着血的胸骨抓在手里：拿到了！
话音未落，战场边缘突然传来闷响。
成山的指骨、腿骨同时震颤，像被无形的手掀起，在众人头顶聚成个骨粉漩涡。
漩涡中心，一双由幽蓝残念凝成的眼睛缓缓睁开，瞳孔里翻涌着比混沌更浓的恶意。
是邪灵将！绿妙长老终于动了。
她指尖的金光化作网，唰地罩住骨粉漩涡，这些是邪灵源里的低级统领，被圣尊骨的气息引来的！她的法袍无风自动，发间金簪射出万道金芒，每道都钉住一团残念，柳飞，护好青木！
红莲，补火阵缺口！
王天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
他能感觉到离火阵在颤抖——那些邪灵将的残念比之前的更凶，竟在火里烧出了焦黑的洞。
他猛地抽出青莲古剑，剑鸣刺破天际，剑身泛起青光，竟将靠近的残念灼成灰烬：剑在共鸣！
青木长老将胸骨按在剑身上。
那截染血的骨头刚触到剑刃，便嗤地化作青烟，融入剑纹。
青莲古剑的青光陡然暴涨，连离火阵的赤焰都被映成了青红相间，那些试图突破的残念被剑气扫过，瞬间散作虚无。
好剑！青木长老的声音里带了丝狂喜。
他又指向另外两具圣尊骸骨，剩下两具，快！
王天握剑的手稳了些。
他能感觉到古剑在吸收圣尊骨的力量，每吸一分，剑身上的裂纹便淡一分——五百年前被邪灵污染留下的伤痕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。
柳飞的腐骨刀砍翻最后一团残念，额角的汗滴落在骨面上，溅起细小的火星：王兄，左边那具的肋骨在动！
话音未落，最左侧的圣尊骸骨突然直起腰。
它空洞的眼眶里燃着幽蓝鬼火，双手握拳，竟朝众人砸来。
王天横剑一挡，剑刃与骨拳相击，爆出刺目的光。
他退了三步，虎口发麻，却见古剑的青光更盛，剑身上的纹路开始流转，像活了过来。
这是......圣尊骨在唤醒剑的灵智？红莲长老的声音里带着惊惶，又有几分兴奋。
她指尖弹出数枚火符，烧向骸骨的膝盖，快取骨！
趁它还未完全复苏！
青木长老这次学乖了。
他绕到骸骨背后，掌心青光凝成尖刺，直接刺入骸骨的脊椎。
那骸骨发出刺耳的尖啸，脊椎骨咔地断裂，半块带着法则纹路的脊椎骨落入他手中。
几乎同时，绿妙长老的金网收紧，将最后几团残念绞成碎片。
当第三块圣尊骨被投入离火阵时，青莲古剑突然发出清越的长鸣。
剑身的裂纹彻底消失，原本淡青的剑刃泛起琉璃般的光泽，连剑穗上的灵竹丝都染上了金芒。
王天握剑的手微微发颤——他能清晰地感知到，这把剑不再是死物，而是有了自己的意志，正急切地指向祭坛深处，指向那座由颅骨垒成的血红色祭坛。
还差......青木长老擦了擦嘴角的血，目光扫过战场边缘。
那里，骨粉漩涡虽散，却有更浓重的幽蓝气息正在聚集，像片即将压城的乌云，还差近百具圣尊骨。他将最后半块脊椎骨丢进火里，火星溅在王天手背，烫出个小红点，但现在......他抬头望向祭坛方向，那里传来沉闷的震动，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，先取破界枢。
青莲古剑的剑尖突然下沉，重重戳进骨粉里。
王天顺着剑指的方向望去，正看见祭坛中央的颅骨堆里，一截泛着幽光的断剑缓缓升起——那是破界枢的另一半，此刻正与他手中的剑共鸣，发出嗡嗡的震颤。
而在祭坛更深处，一团漆黑如墨的影子正缓缓成型，两只泛着猩红的眼睛，正穿过层层骨雾，锁定了他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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