观月楼顶层,夜风微凉。
胡襄儿并未如寻常孩童般安睡,而是端坐在铺着锦缎的书案后。
案上并非胭脂水粉或布娃娃,而是摊开几本厚厚的账册,旁边搁着一把精巧的黄铜小算盘。
她稚嫩的手指在算珠上翻飞,速度极快,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“噼啪”声,神情专注得不像一个九岁的孩子。
烛光映着她过于沉静的侧脸,那是一种在数字和利益中浸染出的、远超年龄的冷静。
“小姐。”阴影中,黑衣人无声跪地。
“说。”胡襄儿头也未抬,目光仍锁在一行支出上,声音清冷干脆,毫无孩童的软糯。
“目标人物九儿落水后被陈小七救回,受寒,无性命之忧。
陈小七亲自照料,守夜,煎药,寸步不离,极为……重视。”
黑衣人汇报简洁,特意强调了“重视”二字。
翻动账页的手指顿住了。
胡襄儿缓缓抬起头,那双杏眼在烛光下锐利如刀,之前的沉静被一种冰冷的不悦取代。
她并未像普通孩子般摔东西发泄,只是将手中的毛笔轻轻搁在笔山上,动作平稳,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。
“重视?”她重复了一遍,声音不高,却让黑衣人把头埋得更低,
“一个普通弟子,值得帮主如此‘重视’?效率呢?他今日帮中事务可曾处理?账目可曾过问?”
她的质问直指核心,关心的不是情爱纠葛,而是陈小七作为“帮主”职责的履行情况,
以及这种“重视”是否影响了“效率”——这是她掌管家中部分账本四年多养成的思维习惯。
“回小姐,帮中事务似由副手阿毛暂代。陈小七……心思全在照料上。”黑衣人如实回答。
胡襄儿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,这是她表达不满的细微动作。
“愚蠢。”她吐出两个字,不知是在说陈小七的“不务正业”,还是在说赵叔计划的不够“高效”。“还有?”
“属下潜入丐帮分舵外围,探得动静。”黑衣人声音平板无波,
“那叫九儿的丫头确实被陈小七救回,受了寒,但性命无碍。
陈小七亲自照料,守在她房内,寸步未离。请了大夫,也亲自煎药喂服,十分……上心。”他斟酌着用词。
“寸步未离?亲自,照料?”胡襄儿的一向冷静的的声音陡然停顿,带着难以置信的情绪波动,
“他一个堂堂丐帮帮主,竟像个老妈子一样伺候一个小丫头?!”
看着眼前组织的神情变化,赵叔硬着头皮接着说,“陈小七似乎对此有了警觉,在下不敢太过靠近院内。
并且,落水后,二人关系似乎有些缓和,在一起交谈甚久。”
“缓和?”胡襄儿站起身,走到窗边。她个子娇小,背脊却挺得笔直,望着丐帮分舵的方向,眼神幽深。“赵叔。”
一直垂手侍立在门边的赵叔立刻上前:“小姐。”
“那九儿的底细,查清。弱点,尤其要找出来。”
她的声音毫无波澜,像是在吩咐核对一笔有问题的账目,
“成本、风险、可利用之处,都要清楚。明日一早,备礼,按最高规格的‘病患慰问’准备。我要亲自去。”
赵叔这次没有犹豫,他知道小姐的决定向来经过“计算”:“是。只是……陈帮主似乎已有疑心,今日撞船……”
“疑心?”胡襄儿嘴角勾起一抹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、近乎冷酷的弧度,
“他再疑心,能奈我何?我父亲是当朝胡惟庸,他陈小七的前程还系在我胡家手上。”
“这是‘投资’,赵叔。探望,是‘人情’;送礼,是‘维系’。至于疑心……”
她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孩童般纯粹的占有欲,破坏了那份老成的算计,
“他迟早会明白,什么才是对他‘最好’的选择。我想要的,就一定是我的。”
最后这句话,带着九岁女孩不容置疑的霸道,将她成熟外表下的稚嫩心性暴露无遗。
——时间分界线——
翌日清晨,阳光驱散了昨夜的寒意。
丐帮分舵的院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,但空气中仍残留着一丝药味。
九儿喝了药,沉沉睡去,脸色比昨日好了些,但依旧苍白。
陈小七坐在床边,手里拿着一卷书,眼神却有些飘忽。
他看似只有八岁孩童的身形,坐在矮凳上,背脊却挺得笔直,眉宇间沉淀着远超年龄的沉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
四十年的灵魂困在这稚嫩的躯壳里,让他对人心看得太透,也背负得太重。
“帮主,胡府小姐来访。”阿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,带着明显的戒备。
陈小七眸光微凝,放下书卷,低声道:“知道了,请她到前厅稍候,我这就来。”
他起身,细心地替九儿掖好被角,动作轻柔,眼神复杂地在她沉睡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,才转身出去,顺手轻轻带上了房门。
前厅里,胡襄儿已经端坐主位。
她今日换了一身鹅黄撒花百褶裙,梳着精致的双丫髻,缀着珍珠,粉雕玉琢,如同年画里走出的玉娃娃。
她身后站着赵叔和两个捧着礼盒的丫鬟,排场十足。
“小七。”看到陈小七进来,胡襄儿立刻站起身,脸上绽开一个甜美无邪的笑容,快步迎上来,
“听说九儿妹妹昨日落水受了寒,可把我担心坏了!
昨晚回去一夜都没睡好,爹爹常夸你聪慧仁厚,我既在扬州,自然要代爹爹来看看,略尽心意。”
她示意丫鬟将礼盒奉上,“这些都是上好的老参、燕窝,给九儿妹妹补补身子。”
陈小七脸上也挂起属于“八岁孩童”应有的、带着几分腼腆和感激的笑容,拱手道:
“劳烦胡小姐挂心,亲自登门,小七感激不尽。九儿她……受了些惊吓,又着了凉,大夫说需静养些时日。胡小姐的厚礼,实在受之有愧。”
他目光扫过那些华贵的礼盒,又落在胡襄儿脸上,眼神清澈,仿佛真的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。
“陈帮主太客气了。”胡襄儿笑容不变,眼神却像探针一样扫视着陈小七,
“昨日在湖上真是吓死人了,那船夫也不知怎么掌舵的,竟会撞上你们的小船!
幸好陈帮主身手了得,及时救起了九儿妹妹,不然……后果真是不堪设想。
胡襄儿微微颔首,话题自然一转,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查探。
我已彻查,确系船夫操舵失误,判断水域距离有误所致。”
她端起茶杯,动作优雅平稳,指尖却在杯壁上几不可察地轻轻摩挲了一下,泄露了一丝并非全然掌控的不快。
她抬眼看向陈小七,目光清亮,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认真,“陈帮主当时身处险境,不知可曾留意那船转向加速前的具体情形?
譬如,舵轮是否失控?或是船夫当时有何异常举止?
细节之处,往往能查明真正根由,避免……此类‘无效损耗’再次发生。”
她的措辞冷静、客观,完全从“事故分析”和“成本控制”(避免无效损耗)的角度出发,
将一场蓄意为之的碰撞,包装成了需要查明原因、优化流程的管理问题。
若非陈小七心知肚明,几乎要被这份“专业”态度蒙蔽。
来了!陈小七心中冷笑。表面关切,实则试探,还要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。
“哦?船夫掌舵不慎?”陈小七微微歪头,露出孩童般困惑的神情,
“昨日风平浪静,湖面视野也算开阔。那画舫突然加速变向,来势甚急,倒像是……”
他故意顿了顿,看着胡襄儿的眼睛,“倒像是急着要去办什么紧要事,或是……有人刻意下令,想看看小七我的水性如何?
胡小姐觉得呢?”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天真的好奇,仿佛真的在探讨一个有趣的问题,但那“刻意下令”几个字,却像无形的针,轻轻刺了一下。
胡襄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,虽然只是一闪而过,但如何瞒得过陈小七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?她身后的赵叔眼神也微微一沉。
“陈帮主说笑了!”胡襄儿很快调整过来,声音带着一丝夸张的娇嗔,“我怎会下那种命令?不过是下人们办事不力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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