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四十六章: “一佩”沉浮(下)【求花花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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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倒是陈帮主,”她话锋一转,目光带着探究,“昨夜府上……似乎不太平静?我睡前在观月楼赏月,仿佛看到有黑影在附近街巷掠过,朝着你们分舵方向去了。

陈帮主年纪虽小,却身负重任,掌管偌大一个丐帮,可要当心宵小之徒啊。”她眨着大眼睛,状似关心地提醒道。

反将一军!陈小七心中了然。这是在告诉他:你的人(指陈小七可能有的警觉或反制)我看到了,你也要知道,我胡襄儿在盯着你。

“黑影?”陈小七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孩童的惊讶和紧张,

“多谢胡小姐提醒!昨夜我一直在照顾九儿,未曾留意院外动静。

许是……野猫野狗?或是……某些好奇的‘夜莺’,想看看我这小帮主是否安寝?”

他同样用着天真的比喻,将“黑影”轻轻带过,却又点出“夜莺”(暗指探子)的好奇心,最后一句“是否安寝”,更是意有所指——你们想探的,不就是这个吗?

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碰撞。一个笑容甜美,眼底藏着算计;

一个表情天真,话语暗含机锋。厅堂里的气氛看似和谐,实则暗流汹涌。

阿毛站在陈小七身后,紧张得手心冒汗,只觉得这位胡小姐年纪小小,气场却压得人喘不过气,而自家帮主竟能与之周旋,言语间滴水不漏,更是让他佩服又心惊。

胡襄儿盯着陈小七那双看似清澈无邪的眼睛,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破绽——愤怒、恐惧、或是被点破的慌乱。

然而,她失望了。那双眼睛深处只有一片她这个年纪无法理解的、深潭般的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……淡淡的怜悯?这让她莫名地有些烦躁。

“看来陈帮主倒是心宽。”胡襄儿扯了扯嘴角,笑容淡了些,

“九儿妹妹没事就好。对了,”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,语气轻快起来,“李祭酒昨日来信了,还特意问起你呢。

他说应天那边学馆都已安排妥当,就等着你这位小神童早日回去读书进学。李祭酒可是当世大儒,能得他青眼,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。

陈帮主,这丐帮的事务虽重要,但前程学业更是耽误不得呀。爹爹也常说,读书明理,方是正途。”

她这番话,既是提醒,也是无形的压力——你的前程,还捏在我们胡家手里呢。

陈小七心中微涩。李善长(李祭酒)的看重是真实的,这份师生情谊也曾是他心中温暖的一隅。

然而此刻从胡襄儿口中说出,却与胡惟庸的监视、算计紧紧捆绑在一起,显得如此讽刺。

四十年的灵魂让他看透,这份“看重”背后,何尝没有胡惟庸想将他这个“神童”纳入门墙,为将来增添政治筹码的考量?

而胡襄儿此刻的“提醒”,更是赤裸裸地告诉他:你的软肋,我们清楚得很。

“李师厚爱,小七铭感五内。”陈小七压下心头的复杂,脸上露出真诚的感激和一丝对师长的孺慕之情,

“待此间帮务稍定,九儿身体康复,小七定当尽快赶回应天,不负师长期望。学业之事,小七不敢或忘。”

他回答得恭敬得体,将一个尊师重道、又牵挂亲友的懂事孩童形象演绎得恰到好处。

胡襄儿看着他那真挚的表情,一时也辨不出真假,只觉得这陈小七滑不留手,让她有力无处使。

她此行的目的——试探陈小七的态度,彰显自己的存在和“关心”,顺便敲打一下——似乎都达到了,又似乎什么都没抓住。

“如此便好。”胡襄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,站起身,“那我就不打扰九儿妹妹休息了。陈帮主也请多保重身体。”

她走到门口,又回头看了一眼陈小七,眼神带着一丝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不甘和执着,

“希望下次在应天见到陈帮主时,能好好讨教学问,不必再为这些……江湖琐事烦忧了。”

她刻意加重了“江湖琐事”几个字,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内院九儿房间的方向。

“胡小姐慢走。”陈小七躬身相送,礼仪周全。

直到胡襄儿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,陈小七才缓缓直起身。

脸上那天真稚气的笑容如潮水般褪去,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丝隐痛。

他抬手揉了揉眉心,那里仿佛刻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重纹路。

‘两辈子加起来四十岁了……’他心中苦笑。对情爱,他早已不是懵懂少年。

胡襄儿那点心思,在他眼中如同透明的琉璃,一览无遗。九岁的小女孩,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。

她所谓的“喜欢”,更像是孩童对亮丽玩具的占有欲——看到新奇有趣的(陈小七的神童之名、帮主身份、以及对她不假辞色的态度),就想方设法要得到,得不到便使性子,甚至不惜伤害他人(撞船事件)。

这种带着掠夺性和毁灭欲的“喜欢”,让他感到窒息和厌恶。

然而,这份厌恶之下,还藏着一丝更深的悲哀。

他知道胡襄儿本性未必全然是恶,只是自幼在胡惟庸那样的环境中长大,耳濡目染,将权势的霸道和占有的本能当成了理所当然。

看着她小小年纪就学着玩弄心机,陈小七心中涌起的,是一种近乎怜悯的痛楚。

更痛的是,他必须与她虚与委蛇。胡惟庸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,压在他的头顶,也压在丐帮的头顶。此刻翻脸?

无异于以卵击石。他个人的前程或许可以置之度外,但丐帮上下数千弟子呢?

他们经不起朝廷重臣的倾轧。他必须忍,必须等。

等到丐帮在他的暗中经营下,根基更加稳固,势力网络更加严密,拥有一定的自保和斡旋能力。

等到他……不再是帮主的那一天。那时,他才能以“陈小七”个人的身份,去面对胡家的纠缠,而不至于牵连整个丐帮。

“帮主……”阿毛担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
“我没事。”陈小七摆摆手,声音恢复了平静,“把那些东西,”他指了指胡襄儿留下的礼盒,“收好,登记入库。

记住,是胡小姐‘慰问’九儿的。”他强调着“慰问”二字,语气平淡无波。

“是。”阿毛应下,犹豫了一下,“帮主,那胡小姐她……”

“不必理会。”陈小七打断他,“做好我们自己的事。加强分舵警戒,尤其是夜里。九儿那边,药按时煎服,仔细照料。”

他转身,朝着九儿的房间走去,步履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决断。

推开房门,药味混合着淡淡的炭火气息弥漫在空气中。

九儿依旧睡着,眉头微蹙,似乎在睡梦中也不安稳。陈小七走到床边,重新坐下。

他静静地看着她苍白的小脸,听着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,白日里与胡襄儿周旋的疲惫和心头的沉重,仿佛在这份宁静中得到了片刻的舒缓。

他伸出手,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沾湿的一缕碎发。动作轻柔,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珍视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他低低地哼唱起来。那是一首旋律简单、带着江南水乡韵味的儿歌,是他和九儿、阿鲁小时候常常一起唱的,充满了无忧无虑的回忆。

“月光光,照地堂……”

“虾仔你乖乖训落床……”

“听朝阿妈要赶插秧啰……”

“阿爷睇牛佢上山岗喔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轻柔的歌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流淌,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。

睡梦中的九儿,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。

陈小七一边哼着,一边看着九儿沉睡的容颜,心中思绪翻涌:

九儿,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,快点……明白这世间的险恶。

希望你能看懂我今日的隐忍与周旋,并非懦弱,而是为了更大的担当。

‘更希望……你能真正长大,学会独立,学会保护自己。

我不能……永远把你护在羽翼之下。这江湖风浪,这庙堂倾轧,终究需要你自己去面对。’

‘若你能懂我此刻心中的苦闷与筹谋,该多好……’

那首承载着童年欢乐的儿歌,此刻从他口中唱出,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、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沧桑与希冀。

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,洒在他年幼却显得格外沉静的侧脸上,也洒在九儿沉睡的面庞上,仿佛为这充满算计与伤痛的世界,暂时镀上了一层温暖而虚幻的金边。

而前路,依旧迷雾重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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