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砖地上散落的檀木珠子还在微微滚动,龙王像左眼那道金泪在晨光中闪烁。
满堂弟子齐刷刷跪倒,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,连最跋扈的陈三都抖如筛糠。
“龙王显灵啊!”
钱长老的白须颤动着,手中剩下的半串佛珠“咔”地捏碎两颗。
马长老的铁胆滚到香案底下,他弯腰去捡时,瞥见神座下青砖露出半截酒葫芦。
正要发作,刘长老的竹杖突然横在他面前。
“肃静!肃静!”
九节竹杖蹴地的声音像打更梆子,刘长老浑浊的眼珠扫过全场,
“既然龙王显圣,此事必有冤屈。香堂暂时休会,所有人在院内等待最终结果——阿茂!”
躲在人群后的瘦高男子猛地一哆嗦。
他右肩补丁比别处都新,针脚却歪歪扭扭像蜈蚣爬。
“你暂代分舵主事。”
竹杖点在阿茂补丁上,
“带人把陈小七押去后堂厢房。记住,是‘请’。”
陈小七自己抖开押解弟子的手,经过香案时突然咳嗽,袖口在龙王像底座飞快抹过。
这个动作只有马长老看得真切,他玄铁胆在掌心转得发烫。
待到所有人走后,三名长老在香堂里继续商谈此事。
青烟在香堂悬梁处盘绕,钱长老数着新换的沉香木念珠,突然开口:
“那小子在神像底下藏了酒。”
“是热酒。”马长老冷笑,
“我闻见葫芦里的烧刀子味儿了。”
“不错,而且还是城南赵记酒坊的酒。”刘长老接话道。
“水汽遇冷则凝,装神弄鬼!”马长老接着说道。
竹杖突然敲响铜痰盂。
刘长老从袖中抖出几片艾草:
“那瘟疫怎么说?南城分舵今早又抬出去三具。”
屋外传来弟子们的喧哗。
“净衣派”和“污衣派”正在抢粥棚的木勺,阿茂的尖嗓门格外刺耳:
“都按陈爷规矩来!没沐浴的不准——”
“砰!”
马长老砸碎茶盏,“听听!那套歪理已经...”
“马师弟。”
钱长老突然睁眼,“你上个月给知府送去的孝敬,够买二十车皂角。”
密室里霎时死寂。
刘长老的竹杖慢慢挑开地砖,露出半湿的酒渍:
“陈小七必须罚,但若现在揭穿神迹...”
“那就坐实我们这些老骨头不敬龙王!”
钱长老的念珠停在瘟疫符咒那颗上。
马长老突然起身推开窗。
院墙外,几个“净衣”弟子正把“污衣”同门的破碗扔进石灰水,烫得那人哇哇叫。
“乱了,全乱了。”
马长老铁胆砸得窗棂咚咚响,“按祖训,私改帮规该受三刀六洞!”
“然后让全帮染瘟疫死绝?”
刘长老突然咳嗽,痰里带着血丝,“你们闻不见么?我今早吐的...有腐尸味。”
钱长老的念珠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
不远处传来窸窣声,竟是阿茂在窗边偷听。
马长老的铁胆飞出去,砸得他抱头鼠窜。
“不如这样。”
刘长老蘸着茶汤在桌上画圈,
“让陈小七以戴罪之身去治瘟疫。成了,算长老会明察;败了...”
竹杖划过喉咙。
院外突然爆发出惨叫。
三人顿时一惊,赶忙推门,看见骇人一幕——
陈三带着“污衣派”把“净衣弟子”按进石灰缸,那人的脸正冒出白烟……
后堂厢房内,前堂传来的喧闹声隐约可闻。
陈小七指尖轻叩桌面,思索着方才的布置是否已让众弟子信服。
突然,后窗传来规律的敲击声——咚、咚、咚,咚咚,三长两短。
陈小七眉头微动,悄声推开窗棂。
窗外空无一人,唯有窗框凹槽里嵌着个拇指大小的纸团。
展开纸团,上面潦草写着:
【计破,无危,怎办?】
陈小七唇角微抿,从袖中取出张薄如蝉翼的竹纸,又摸出支干涸的狼毫笔。
他含住笔尖轻哈口气,就着唾沫润开墨色,在纸上写下重重叠叠的暗文:
【无碍,原计,继续,另,告知,胡女,吾事,暂休】
写完将纸揉成黄豆大小,指尖一弹,纸团便消失在院墙阴影处。
墙角青苔上,阿茂像只壁虎般贴着墙根。
见纸团飞出,他狸猫般窜出,抄手接住后看也不看就塞进右肩补丁的夹层里。
行至大门,两名持棍弟子横跨一步:“长老有令,任何人不得出入。”
阿茂突然挺直腰板,补丁下的肩膀夸张地抖了抖:“瞎了你们的狗眼!”
他故意亮出腰间代掌门的铜牌,“知道今早香堂上谁被点了将?”
守卫面面相觑,棍棒稍稍垂下。
“老子现在要去给三位长老置办杏花楼的席面!”
阿茂突然压低声音,“马长老最爱的那坛二十年女儿红,今日刚好到货...”
说着从补丁里摸出块银粒,精准地抛进守卫怀中。
趁守卫愣神,阿茂大摇大摆跨门槛,嘴里还哼着小调。
转过街角后,他立刻闪进暗巷,见四下无人,拿出那一张纸,一眼扫过后,手指已悄悄将纸团碾成粉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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