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应天城的晨雾比往日更浓了些,像一层纱幔,将整座城裹得朦胧而压抑。
青石板路上,更夫的梆子声依旧准时响起,却显得格外空洞,仿佛被雾气吞没了大半。
朱雀街的早市照例开张,可吆喝声却稀稀落落,连讨价还价的声音都少了往日的烟火气。
茶楼酒肆的幌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晃,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着,晃得有些勉强。
街角,两个樵夫扛着柴捆,一前一后走着。
“哎,老兄,今儿街上怎么少了些动静?”
走在前头的樵夫甲突然停下脚步,四下张望。
“你这么一说……”
樵夫乙挠了挠头,眉头皱了起来,
“连讨钱的乞丐都不见几个。”
一旁卖杂货的商贩原本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算盘,闻言立刻凑了过来,压低声音道:
“你们还不知道?丐帮出大事了!”
“陈帮主昨儿被押回总舵了——”
“就因为他坏了帮规,竟敢让人洗衣服!”
“洗衣服?”
买鱼的汉子刚挑完两条鲫鱼,听到这话,忍不住凑了过来,
“那不是好事吗?”
“前阵子听说他们那儿闹瘟疫,死了不少人,”
“陈帮主带着人又是熬药又是洒石灰的,好不容易才压下去。”
“好事?”
商贩嗤笑一声,嘴角撇了撇,
“丐帮的规矩,衣服脏了才能讨到钱!”
“洗得干干净净的,谁还肯施舍?”
“听说总舵的长老们气得跳脚,说陈帮主这是坏了祖宗定下的规矩!”
“放屁!”
旁边茶摊的信徒拍案而起,茶碗里的水溅了一桌,
“分明是龙王降灾!陈帮主行善积德,才带着人净衣防疫,这是赎罪!”
“你才胡说!明明是……”
争论声越来越大,很快引来了更多人围观。
消息像野火般窜遍全城,学堂里的夫子敲着戒尺也压不住学童的窃窃私语;
花楼里的姑娘们摇着团扇,连恩客们的赏钱都忘了接;
连衙门当差的衙役交班时,都要互相嘀咕两句“丐帮要变天”。
而在外人看不见的巷弄深处,“净衣派”与“污衣派”的乞丐们正隔着一条泛着馊水味的“边界线”怒目相视。
“呸!装模作样的假清高!”
污衣派的独眼老汉啐了一口,身上的破衣散发着一股酸臭味,
“洗得这么干净,还讨什么饭?不如去当秀才!”
“总比你们这群发瘟的脏鬼强!”
净衣派的少年反唇相讥,身上的粗布衣裳虽然打着补丁,却洗得发白,
“连命都不要了,还守着那破规矩!”
双方的手指几乎戳到对方鼻尖,却始终没人敢越过那条发霉的界线——
谁先动手,谁就输了理。
应天城的百姓们茶余饭后嚼着这桩“丐帮内讧”的趣闻,仿佛看一场不要钱的皮影戏。
却没人注意,朱雀街角饿了三天的野狗,正把一块长了绿毛的霉烧饼拖进浓雾里,消失不见……
巳时的夫子庙前广场人声鼎沸。
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短打的少年叼着铜锣,单肩布包里斜插着一根磨得发亮的落槌。
他双手提着张瘸腿方桌挤进人群中央,桌脚磕在青石板上发出“咔嗒”脆响。
“咚——咚——”
铜锣声像投入水面的石子,惊起一片好奇的目光。
“《乞儿时报》最新号外!”
少年甩开报纸的瞬间,油墨味混着晨风散开,
“东城杨家粮价比西城跌三文!”
“胡氏药铺高价争收药材!”
“丐帮昨日再起新的波澜,原因竟是?……”
“这应天城内,只有你想不到的,没有你不知道的。大家赶紧来买呀!”
喊了没多久,几个绸缎衣裳的商人已拨开人群走了进来。
领头的胖商人抹着汗嚷道:
“小祖宗!今日怎不来西市?”
“我那伙计跑遍半个应天城!”
“呵——呵—!没错,你这有点不地道了。”一位瘦子商人说道。
“是呀,是呀。”
随后而来的几名商人分分附和道。
“对不住各位老爷。”
少年将报纸按在桌上,指节敲了敲头条位置的丐帮告示,
“这三日,小子只能在这儿摆摊。”
一位驼背商人眯眼凑近:“莫非丐帮又......?”
“一文钱知晓天下事。”
少年突然绽开笑脸,露出颗虎牙,
“老主顾特惠,新客也只要两文。”
人群里顿时炸开窸窣议论。
“诶,你……”
一个暴脾气商贾刚要发作,却被同伴死死拽住袖子。
“是吗?那我买了,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原因?”
一名眼梢吊着精光的商人搓着手指问道,脸上堆着假笑,眼里却闪着算计的光。
少年抖了抖手中的报纸,油墨味在空气中弥漫。
“好的,但凡买了就能知道原因。”
那商人突然眯起眼睛,环视四周:
“但,这儿这么多人,我买了消息你一说,他们不也白知道了?”
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池塘,围观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。
几个机灵的已经悄悄后退半步——
在应天城做买卖的,谁身上没点见不得光的勾当?
其中听到这话的一位商人,越想越气,腮帮子上的肉都在抖,
对呀,凭什么我出钱?看着他们白捡便宜,比我亏钱还难受!
他突然扭头,冲着人群里一个穿团花缎子的胖子阴恻恻道:
“张老板,你上个月的酒里......”
方才还幸灾乐祸等着看冤大头的张老板,脸色瞬间由红转白,活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。
他肥厚的手掌“啪”地拍在报纸上:
“不,不,不!我买,我买!”
张老板岂是省油的灯?
转头就揪住一个正偷笑的瘦高个:
“孙老板,你也不想让我把去年月夕时......”
“我买!我买!”
孙老板的尖嗓子都喊破了音,心里早把张老板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。
这该死的,哪个王八羔子把他做假账逃税的事抖出来了?
……
旁铜钱叮叮当当落进陶罐的声音此起彼伏。
商人们互相瞪着眼,心里门儿清——
在这应天府的地界上混,谁还没点见不得人的把柄攥在同行手里?
今日这报纸,分明就是投名状。
果然,只有商人才最懂商人。
少年低头数着铜钱,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。
这些平日里勾心斗角的生意人,此刻倒是在买报纸这件事上空前团结。
十几趟下来,在场的所有人,都买了一份报纸。
一个,二个的都看着眼前的这个卖报小儿。
想听的第一时间的消息。至于看报,这不是废话吗?哪儿有听来的爽。
“因为昨天把陈帮主押入总坛那件事后,双方矛盾加剧。”
“分为了净衣派和污衣派,原本都要见了血。”
“但被总帮长老暂时止住,要求所有丐帮弟子这3日内禁止出各丐帮势力范围。”
“唉!这防疫行动是多好的一个事啊?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地步?”
“还不是因为丐帮狗拿耗子多管闲事,明明可以不用管的,却偏偏要管这件事。”
“哎!你这次说的什么话?”
“若不是因为应天府对这件事毫不搭理,怎么会把这个担子落在丐帮头上?”
“是啊,这该死的应天府,到交税的时候一个二个牛气的跟什么似的?”
“一到要办实事儿的时候,却跟个刺猬似的一个个缩进土里不出来。”
“嘘!慎言!”驼背商人突然示警,眼神瞟向广场角落的税吏。
……
阿鲁低头整理报纸,嘴角掠过一丝笑意。
油墨未干的“丐帮告示”栏里,隐约可见“胡氏药铺”四个字被刻意加粗了边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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