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更天的雨像断了线的珠子,砸在应天府衙前的青石板上。
差爷,烦请再通报一次!城南血枯症已死了十三人!
陈小七已经第三次抹去脸上的雨水,蓑衣下的粗布衣裳早已湿透,紧贴在身上,寒意渗入骨髓。
衙役们站在檐下避雨,佩刀在灯笼下泛着冷光。
为首的衙役赵四打了个哈欠,眼角的皱纹里积着常年熬夜留下的青黑。
他瞥了眼这个不知趣的小乞丐,心里盘算着换班后去哪家赌坊翻本。
对于长时间工作和压抑的环境,令这些衙役们很是不爽。
又听到了这样的事,不由得觉得是个麻烦,因此想推辞,不管此事。
“滚远些!”
赵四不耐烦地推开他,力道大得让陈小七踉跄后退,踩进一洼积水,
“府尹大人正在议事,哪有闲工夫管你们这些贱民的死活?”
他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,“死了几个叫花子也值得大惊小怪?”
陈小七攥紧拳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是啊,这终究是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。
即便到了文明开化的现代,弱肉强食的本质也未曾改变,
只不过披上了体面的外衣,将獠牙藏进了西装革履里。
就在他准备第四次开口时,一柄油纸伞突然横在他头顶,遮住了倾盆大雨。
这位差爷,何必如此动怒?
一道清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,陈小七转头,
看见一只素白的手腕从黛青色衣袖中伸出,掌心躺着一块乌木令牌——
“药王谷”三个篆字在灯笼下泛着幽光,边缘处已经被岁月磨得圆润,却更显古朴厚重。
“把这个交给宋大人,就说云南‘药王谷’前来拜访。”
女子的声音比夜雨还冷
赵四刚要发作,目光扫过令牌背面的“钦赐”二字,顿时面如土色。
洪武八年御赐的“青囊令”——当年药王谷救马皇后有功,太祖特赐此令,持令如面圣。
他双腿一软,官靴在青石板上打滑,慌忙扶住门框才没跪下。
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——方才那些狂言,若被追究,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不敬之罪。
“姑、姑娘稍候...”
赵四的腰不自觉地弯了下来,声音里透着惶恐。
他转身就往里跑,差点被门槛绊倒,完全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。
不到半盏茶时间,中门大开,师爷提着灯笼小跑出来,官靴踩在水洼里也浑然不觉。
他额头上的汗珠在灯笼光下闪闪发亮。
“两位请随我来。”
师爷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恭敬,眼睛却不住地往云娘身上瞟,试图从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身上看出更多端倪。
陈小七望着云娘挺直的背影,想起她初见时的俏皮模样。
此刻的她却判若两人,锋芒毕露。他不禁暗想: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?
书房里弥漫着檀香都压不住的汗腥味。
应天府尹宋之杰瘫在太师椅上,官帽歪斜,地上摊开的绢帛盖着鲜红的兵部大印。
“十日之内,若疫情不除,满门抄斩。”
陈小七刚看清这行字,宋之杰就猛地将绢帛扫到地上:
“你们药王谷来看本官笑话?”
“大人误会了。”
云娘拾起军令状,轻轻放回案上,“我们是来救人的。”
“救人?”宋之杰神经质地笑起来,“太医署都没什么太大的办法,你能有什么办法?!”
云娘从腰间取出个青瓷瓶,倒出几粒赤色药丸:“清瘟散,专克时疫。”
药丸落在檀木案几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宋之杰的视线黏在上面,喉结滚动:“当真有效?”
“三日前,邻县七个重症都已转危为安。”
云娘不紧不慢地答道,指尖轻轻点着案几上的药丸。
陈小七适时上前补充:“只是这药引...”
“需要柑橘。”云娘接过话头,“新鲜的官仓柑橘。”
宋之杰突然暴起,揪住陈小七的衣领:“官仓柑橘是要上贡的!”
“大人!”
云娘提高声音,
“若十日后疫情未消,您觉得朝廷会在意几筐柑橘?”
这句话像刀子戳进宋之杰的软肋。
他松开手,官袍前襟沾了陈小七蓑衣上的雨水,晕开一片深色。
“官仓只剩二十担...”
“我们全要。”
云娘将药瓶推过去,
“这是三日的量。待柑橘分发完毕,再给余下的药。”
宋之杰盯着药丸,突然抓起一粒吞下。
苦味让他整张脸皱成一团,却露出这几日来第一个笑容:“好!但需府衙差役押送。”
...
雨幕中,十辆板车排成长龙。陈小七数着盖官印的油布,仍觉得不真实:“他竟答应了?”
“绝望的人抓住稻草也会当浮木。”云娘抹去睫毛上的水珠,“不过...”
话音未落,前方官道突然亮起十几支火把。
漕帮的灰布短打们在雨中格外扎眼,为首独眼汉子拄着九环刀,来人正是被宋之杰安排过来截货的二当家雷彪。
“陈大夫好本事啊。”雷彪踢翻头辆板车上的油布,“官仓的货也敢动?”
押送衙役纷纷拔刀,却被更多漕帮帮众围住。陈小七护在车前:“这是救命的药!”
雷彪狞笑着掰开个柑橘,汁水顺着刀疤流到下巴:“老子偏要尝尝官家柑橘什么滋味!”
云娘突然掀开油布,抱起个柑橘走到火把下:
“雷当家可知,这批柑橘为何能从官仓提出?”
她指尖在橘皮上轻轻一划,“每个都沾过血枯症病人的脓血。”
雷彪的手僵在半空。
“宋大人巴不得有人劫走。”云娘将柑橘抛给他,
“染了病,先是手指溃烂,接着...”她突然掀开帷帽,露出左脸狰狞的疤痕,“变成这样。”
雷彪像被烫到般扔掉柑橘,漕帮众人哗然后退。
陈小七这才发现,云娘脸上贴着块逼真的伤疤皮膜。
“你、你唬谁?”雷彪声音发颤。
云娘从袖中掏出块染血的帕子:“当家不妨试试?反正发作要十日,够传染全家老小了。”
火把“啪”地掉在泥里。这几日城中瘟疫搞得人心惶惶,又被这样一吓。
漕帮众人听后如见鬼魅般溃散,连九环刀都丢在了路边。
......
食药局的灯笼在雨夜中格外温暖。九儿带着丐帮兄弟们冲出来:“七哥!真弄到柑橘了?”
“二十担,够用半月。”
陈小七跳下车,见云娘仍立在原地:“云姐姐不进去坐坐?让我好好谢你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云娘目光投向幽暗的官道,声音沉了几分,“宋之杰不会这么容易放手。”
九儿听着二人的谈话,望着满车柑橘,终于明白——
若非云娘相助,这批救命药材怕是早已打了水漂。
她抿了抿唇,将心头那点酸涩悄悄咽下。
九儿看着云娘即将离开的背影,抱着一叠干净衣服走过来:“姐姐换件衣裳吧?”
云娘摇头低声道:“清瘟散只能暂缓症状,真正的药方...”
她看了眼九儿,改口道:“三日后我再来。”
雨声渐大,九儿疑惑地问:“她说什么了?”
陈小七望着雨幕:“说我们得抓紧熬药。”
他没告诉九儿真相——清瘟散只是普通药丸,真正起效的是柑橘中的某种成分。
后院里,十口大锅熬煮着柑橘与药材。九儿细心照料这十几名特殊病人,陈小七则记录着服药反应。
天亮时,最危重的王老汉睁开了眼:“饿...”九儿喜极而泣,赶紧端来米汤。
陈小七悄悄回到药房,取出云娘留下的半张药方——
上面只有药材名,没有剂量和制法。真正的解药秘密,仍未被揭开。
读书三件事:阅读,收藏,加打赏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