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阳刚爬上食药局的飞檐,金色的光芒在青瓦上流淌。
九儿提着橡木桶在院子里穿梭,桶里晃荡的清水映着她灵动的身影。
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,那调子带着北地特有的苍凉,却又被她唱出了几分俏皮。
麻花辫随着动作一甩一甩,发梢沾着的晨露在阳光下碎成点点晶芒。
“小六子!别偷懒!”
她突然弯腰捡起一颗石子,手腕一抖,石子精准地砸在墙角打盹的少年额头上,
“西厢房的药渣再不清理,今晚你就睡那儿!”
小六子一个激灵跳起来,揉着被砸红的脑门嘟囔:
“凶婆娘,将来谁敢娶你...”话音未落,第二颗石子已经破空而来。
“我说九儿姐最漂亮了!”
他立刻改口,抄起扫帚就往西厢房跑,逗得院子里其他丐帮弟子哄笑起来。
有个瘦高个笑得太过,不小心碰翻了晾晒的草药,顿时引来九儿一顿追打。
陈小七蹲在廊下磨药,石臼里的草药散发出苦涩的清香。
他嘴角不自觉跟着上扬,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。
三天前那场瓢泼大雨仿佛还在耳边轰鸣,但此刻满院的药香和笑声,让紧绷多日的心弦终于松了松。
阳光透过他破烂的衣袖,在手臂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“七哥,这个给你。”
九儿突然像只燕子般轻盈地落在他身旁,往他手里塞了个油纸包。
打开一看,是两块芝麻糖,边缘有些碎了,但金黄的芝麻粒仍闪着诱人的光泽。
陈小七惊讶地抬头:“哪来的?”
瘟疫期间物资紧缺,糖可是稀罕物,连药局的大夫们都难得一见。
九儿神秘地眨眨眼,睫毛在阳光下像两把小扇子:
“昨儿帮刘婶家修屋顶,她硬塞给我的。”
说着掰开一块塞进嘴里,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,“可甜了,你尝尝。”
糖块在舌尖化开的瞬间,甜香混着芝麻的醇厚在口腔里炸开。
陈小七突然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母亲对自己的照顾,赶紧低头继续捣药,生怕被九儿看出异样。
“七哥!”
阿鲁风风火火闯进院子,草鞋踩在青石板上啪啪作响。
他手里举着个竹筒,筒口还冒着热气,
“王老汉能喝粥了!还问你要不要吃他腌的酱菜!”
院子里爆发出一阵欢呼。
王老汉是病情最重的患者,高热不退已有四五日了,他能进食意味着瘟疫真的在好转。
陈小七放下药碾正要起身,忽然被九儿按回凳子上。
“你给我老实坐着。”九儿凶巴巴地说,手指却轻轻拂过他眼下的青黑,
“三天都没好好休息了,真当自己是铁打的?”
小六子不知何时溜了回来,在一旁怪声怪气地学舌:
“‘真当自己是铁打的~’”被九儿追着满院子打。
他灵活地蹿上晾药架,又跳到水缸边,最后躲到陈小七身后,把陈小七当成了人肉盾牌。
陈小七笑着看他们闹,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斑驳地洒在青石板上,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。
这一刻,他几乎忘了城外还有多少人在病中挣扎,忘了那些深夜里的呻吟与哭泣。
“七哥!”门口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喊。
小豆子——他们中最小的孩子,不过五六岁年纪
举着个残破的风筝兴冲冲跑来。
他跑得太急,草鞋都掉了一只,“你看我捡的!”
那是个褪了色的燕子风筝,只剩半边翅膀,竹骨也断了几根。
但小豆子宝贝似的捧着,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期待:“等大家都好了,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?”
陈小七蹲下身,揉揉他枯黄的头发。
孩子的发丝像秋后的稻草,干燥得扎手:
“好,等天晴了,咱们去城墙根放。”
他接过风筝,突然灵机一动,“阿茂,去找些竹篾和浆糊来。”
午后,十几个丐帮弟子围坐在院中槐树下。
陈小七教他们修补风筝,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竹篾之间。
阿鲁用捡来的红纸剪了朵歪歪扭扭的小花贴在缺口处;
九儿翻出珍藏的丝线,说要给风筝做个最长的尾巴;
连平日最木讷的大牛都贡献了半块舍不得吃的麦芽糖,用来粘合骨架。
“七哥手真巧。”
小豆子托着腮看陈小七给风筝安上新的竹骨,眼睛瞪得圆圆的,“以前我爹也会扎风筝...”
话音戛止。小豆子的爹去年饿死在逃荒路上,尸体被野狗分食。
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,只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,像无数细小的叹息。
“看我的!”
阿鲁突然跳起来,把刚糊好的风筝纸往脸上一贴,装神弄鬼地怪叫,
“我是燕子精!专吃偷懒的小孩!”
他故意把声音压得又尖又细,手指蜷曲成爪状。
“哇呀!”小豆子尖叫着躲到九儿身后,又被阿鲁夸张的表情逗得咯咯直笑。
悲伤的气氛被冲散,众人又开始嬉闹。
大牛憨厚地笑着,不小心把浆糊抹到了自己脸上;
小六子趁机偷舔麦芽糖,被九儿逮个正着。
陈小七望着这一幕,胸口泛起暖意。
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,像石缝里的野草一样在乱世中顽强生长,却比谁都懂得如何苦中作乐。
他们修补风筝的手势或许笨拙,但眼中的光亮比任何宝石都珍贵。
“七哥,云姐姐今天会来吗?”
小豆子突然问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风筝线。
陈小七手上动作一顿。三天前云娘离开时说的话犹在耳边——
清瘟散只是幌子,真正起效的是柑橘。她究竟还隐瞒了什么?
那夜她眼中闪过的复杂神色,至今让他捉摸不透。
“应该会吧。”
他含糊地回答,余光瞥见九儿投来的探究目光,赶紧低头继续修风筝。
竹篾的边缘有些毛糙,他小心地用石块磨平。
日头西斜时,院门突然被叩响。
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,警惕地盯着门口——
瘟疫期间,很少有人敢靠近这里,生怕染上恶疾。
“请问...”一个怯生生的女声传来,像只受惊的小鸟,“你就是陈小七吗?”
开门一看,是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,约莫八九岁年纪,挎着个盖蓝布的篮子。
她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,但洗得很干净。见众人盯着她,紧张得直往后退,鞋尖在地上磨出两道痕迹。
“我、我是城西李家的...爹爹让我来谢谢陈帮主...”
她结结巴巴地说,手指紧紧攥着篮子边沿。
自打疫情开始蔓延,阿茂就打着陈小七的旗号,让丐帮开始执行防疫行动。
他们挨家挨户送药,清理街道,埋葬死者。
那些受益的人,都知道是受了陈小七的恩情。
现在看来,情况不错。
篮子里装着六个鸡蛋和一把新鲜的荠菜。
鸡蛋用稻草细心包裹着,荠菜还带着泥土的芬芳。
在物资匮乏的当下,这简直是厚礼。
“使不得。”陈小七连忙推辞,
“你爹病刚好,该留着自己补身子。”
他注意到小姑娘手腕上还有未消的淤青,那是高热病人常见的出血点。
小姑娘执拗地把篮子往他手里塞:
“爹爹说,要不是丐帮的恩公们日夜熬药,我们全家都...”
她突然跪下磕了个头,转身就跑,像只受惊的兔子。
陈小七捧着篮子站在原地,眼眶发热。九儿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肘:
“看吧,我就说七哥最厉害了。”她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骄傲。
夜幕降临时,院子里点起了篝火。
阿鲁不知从哪弄来半坛浊酒,众人传着喝,一人只敢抿一小口,辣得直吐舌头。
九儿把荠菜剁碎混进粥里,又打了两个鸡蛋搅成蛋花,香气飘得满院都是。
小豆子蹲在锅边,眼巴巴地望着,口水都快流出来了。
“省着点吃。”
九儿边分粥边数落,木勺敲在碗沿上叮当作响,
“剩下四个鸡蛋明天给病号补身子。”
她给陈小七盛了满满一碗,还偷偷多舀了一勺蛋花。
小六子凑过来闻了闻,夸张地深吸一口气:
“九儿姐的手艺,将来谁娶了真是...”
话没说完就被九儿用木勺敲了脑袋,却还是嬉皮笑脸地躲开了。
陈小七捧着粥碗,看火星噼啪地蹿上夜空。
荠菜的清香混着蛋花的绵软,在唇齿间化开。
这一刻的温暖让他几乎忘了,暗处还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一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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