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更的梆子刚响过第三声,毛骧就如同一道影子般出现在了御书房外的回廊上。
夜风带着几分凉意,吹动他飞鱼服的下摆,腰间绣春刀的刀鞘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。
他整了整衣冠,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袖中那封密报。
薄如蝉翼的绢帛上,记录着足以震动朝野的消息。
作为锦衣卫指挥使,毛骧太清楚这份密报的分量——
它不仅关乎一个官员的生死,更可能引发应天府官场的一场地震。
“咚咚咚”——三声轻叩,雕花门扉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“进来。”里面传来朱元璋沙哑的声音,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。
推开厚重的殿门,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龙涎香。
烛光摇曳中,皇帝正伏案批阅奏折,朱笔在纸上划出凌厉的痕迹。
他眼角的皱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刻,鬓角的白发也比上月多了几根。
马皇后安静地坐在一旁的软榻上,手中绣绷上的牡丹已经完成大半,金线在烛光下熠熠生辉。
“陛下,应天府的密报。”
毛骧单膝跪地,双手呈上一卷薄绢。他注意到皇帝接密报时右手微微颤抖——
这是连日操劳过度的征兆。
朱元璋展开绢帛,就着烛光细细阅读。
绢帛上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近日应天府的动向:
“陈小七今日拜访府尹被拒...”
“药王谷女子持青囊令现身城南...”
“官仓柑橘被秘密调拨至城南破庙...”
“漕帮截货未遂...”
“呵。”
朱元璋突然冷笑一声,把密报重重拍在案上,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。
“这宋之杰好大的胆子!”
马皇后放下绣绷,看完了书案上的那份密报上的内容,轻声问道:
“可是那血枯症的事?”
她的声音温柔似水,却让毛骧心头一紧。
皇后娘娘果然敏锐,仅凭皇帝的反应就猜到了大概。
朱元璋没有立即回答,他的目光落在密报的某处,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。
毛骧知道,这是皇帝在压抑怒气的表现。
殿内一时寂静,只有更漏滴答作响。
毛骧的膝盖开始发麻,但他纹丝不动。
作为锦衣卫指挥使,他太清楚此刻的沉默意味着什么——
三十年前鄱阳湖大战时,血枯症差点让明军全军覆没。
当时将士们一个个倒下,连刀都握不住,军中谣言四起,说是陈友谅施了妖法。
若非马皇后亲临前线鼓舞士气,又恰逢药王谷弟子路过
即便到了现在,也依旧是老朱的梦魇——
得血枯症而浑身无力最后死去的人,在眼前挥之不去。
“此疫病已经死了十三人,他竟敢隐瞒不报!”
朱元璋突然开口,声音冷得像冰,
“若非药王谷的人插手,怕是要酿成大祸!”
他猛地站起身,龙袍带起的风差点吹灭蜡烛。
毛骧低着头,额角渗出细汗。
作为跟随皇帝多年的心腹,他太清楚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——
上次见到这种眼神,还是在整顿军屯时,上百颗人头应声落地。
“那药王谷的女子...”
马皇后若有所思地开口,手指轻抚绣绷上的牡丹,
“可是自称姓云?”
“回娘娘,正是。”
毛骧答道,声音刻意放轻,
“云姓在药王谷是嫡系,持青囊令者必是谷主亲传。”
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:
“据线报,此女年约十七,医术精湛,在城南自设医棚救治病患,已有三日不眠。”
朱元璋突然起身,踱到窗前。
月光将他瘦削的身影投在地上,拉得很长很长,几乎要延伸到毛骧跪着的地方。
皇帝望着远处的宫墙,似乎在回忆什么。
“云丫头为何要帮丐帮?”
他像是在自言自语,
“药王谷与朝廷有旧怨,这些年从不过问世事...”
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——这是思考时的习惯动作。
马皇后轻叹一声:“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。云姑娘或许是慈悲心肠。”
她说着又咳嗽起来,帕子上顿时染上一抹殷红。
朱元璋立刻转身,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马皇后身边,亲自为她抚背顺气。
“御医开的药可还按时服用?”他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,与方才判若两人。
“不碍事。”马皇后勉强笑笑,将染血的帕子攥在手心,“老毛病了。”
毛骧识趣地低下头。宫中皆知皇后自去年起就气血两虚,太医院束手无策。
据说连药王谷的秘方都试过,却始终不见起色。
“药王谷...”朱元璋喃喃自语,突然转向毛骧:
“那个陈小七,给咱仔细查!把他祖坟里埋的耗子洞都刨干净喽!”
“咱倒要看看,他陈小七凭甚本事?能让这天下的牛鬼蛇神都围着他打转!”
冷笑一声,“莫非...还真有个真命天子不成?”
“是。”毛骧领命,又补充道:“还有一事...漕帮截货是受人指使。”
“宋之杰?”朱元璋冷笑,眼中寒光闪烁。
“证据确凿。”毛骧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,“这是雷彪招供的画押,还有宋府师爷与漕帮往来的密函。”他双手呈上,注意到皇帝接信时手背暴起的青筋。
朱元璋扫了一眼,脸色阴沉如水:“朕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,他不要。”他转向毛骧,声音冷得像冰,“按计划办吧。”
毛骧心头一凛。这句话意味着宋之杰的仕途——乃至性命——都到头了。他不由自主想起三日前在诏狱中“劝说”雷彪招供的情景,那个漕帮帮主最后崩溃的样子还历历在目。
“陛下...”马皇后轻声道,眉间浮现忧色,“眼下疫情未消,是否...”
“正因如此,更要杀一儆百!”
朱元璋打断她,猛地一拍桌案,震得茶盏叮当作响。
“让天下官员看看,视百姓性命如草芥的下场!”
他的声音在殿内回荡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马皇后不再言语,只是忧心忡忡地望向窗外。
月光如水,静静地流淌在宫殿的琉璃瓦上,也照着城南那个飘着药香的小院——
那里,一位白衣女子正在灯下翻阅医书,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卷入了一场政治风暴。
毛骧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,轻轻带上门。
他得赶在天亮前布置好一切——
抄家的锦衣卫、接任的官员、公示的罪状...每一样都必须完美无缺。
走出殿外,他深吸一口清凉的夜风,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。
宫墙外,更夫敲响了四更的梆子。
毛骧抬头看了看天色,一片乌云正缓缓遮住月亮。
他知道,应天府即将迎来一场比瘟疫更猛烈的风暴。
而这场风暴的中心,或许就是那位持青囊令的云姑娘...
他紧了紧腰间的绣春刀,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宫墙的阴影中。
锦衣卫的密探们此刻应该已经在城南集结,只等他的号令。
毛骧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——
宋之杰恐怕做梦也想不到,自己贪墨的那点银两,会换来诛九族的下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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