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，毛骧派人将陈小七秘密诏入宫中，随着太监的引领，很快来到了奉天殿外的广场上。
奉天殿外，三百禁军分列两侧，长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
陈小七赤脚走过铺满青砖的广场，每走一步，脚底都能感受到砖缝间渗出的寒意。
他身后，两名侍卫手持水火棍，棍尖几乎抵着他的后背。
跪——
尖利的嗓音划破空气。陈小七膝盖一软，不由自主地跪在了丹墀之下。
额头触地的瞬间，他闻到了青砖上淡淡的血腥味——不知有多少大臣曾在此处叩首谢罪。
“传——丐帮陈小七觐见——”
声音一层层传递，如同波浪般荡进深不可测的宫殿深处。
陈小七深吸一口气，指甲掐进掌心。
他早料到朱元璋会给他个下马威，却没想到阵仗如此之大。
穿过九重宫门，走过无数回廊，陈小七被带到了一处偏僻的殿宇。
与想象中的金碧辉煌不同，这间偏殿陈设简朴，只有几张榆木桌椅，墙上挂着几幅字画。
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，让陈小七的后颈汗毛倒竖。
“陛下驾到——”
陈小七立刻跪伏在地。他听到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，最后停在他面前三尺之处。
一双明黄色龙靴映入眼帘，靴尖上沾着些许泥土——皇帝竟是步行而来。
“抬头。”
声音不大，却像一把钝刀刮过耳膜。陈小七缓缓抬头，终于看清了这位大明开国皇帝的真容。
朱元璋比想象中更加瘦削，颧骨高耸，眼窝深陷，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，仿佛能洞穿人心。
他穿着常服，腰间只悬着一块玉佩，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铁扳指，正在无意识地转动。
最令陈小七心惊的是皇帝眉间那道伤疤——据说是在鄱阳湖大战时留下的，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青紫色，如同一条盘踞的蜈蚣。
“你就是陈小七？”朱元璋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凤阳口音，“站起来说话。”
陈小七刚要起身，膝盖却因久跪而发麻，一个踉跄险些摔倒。
他听到身后侍卫的轻微地嗤笑声，耳根顿时烧了起来。
“谢陛下。”他勉强站稳，这才发现朱元璋比他矮了半头，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却让他不得不微微低头。
朱元璋背着手绕着他走了一圈，目光如刀般在他身上刮过。“听说你识字？”
“回陛下，略通文墨。”
“哦？”朱元璋停在陈小七面前，突然伸手抓住他的右手。
陈小七的手掌粗糙，布满老茧，但指甲缝里却干干净净。
“一个乞丐，手比某些举人还干净。”
陈小七心头一跳。朱元璋的掌心粗糙如砂纸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指骨。“小的...爱干净。”
朱元璋松开手，突然转身走向主座。“知道朕为何见你吗？”
“因为空印文书。”陈小七直截了当。他看到朱元璋的背影微微一僵。
“放肆！”一旁的太监尖声喝道。
朱元璋抬手制止，缓缓转身坐下。“你很聪明。”他摩挲着铁扳指，“但聪明人往往死得快。”
殿内温度仿佛骤降。陈小七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。
他意识到，眼前这位皇帝与那些可以讨价还价的官员完全不同——这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枭雄。
心里暗暗叫苦，自己想拜见朱元璋，目的就是为了丢掉自己手中的烫手山芋，结果老朱不按套路出牌，看这样子偷鸡不成蚀把米了。
“朕给你两条路。”朱元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，“第一，入东宫陪太子读书；第二，”他顿了顿，“死。”
陈小七的呼吸一滞。他早料到朱元璋会设法控制他，却没想到如此直接。
东宫陪读看似恩宠，实则是变相的软禁。一旦答应，他这辈子都要受朱家人的掌控。
“陛下厚爱，小的...受宠若惊。”陈小七斟酌着词句，“但历朝历代，未有乞丐入东宫的先例。况且...”
“况且什么？”
“小的答应过丐帮兄弟，有福同享。”陈小七抬起头，直视朱元璋的眼睛，“我不能抛下他们。”
殿内死一般的寂静。朱元璋的表情丝毫未变，但陈小七分明看到皇帝太阳穴处的青筋跳动了一下。
“你以为，”朱元璋一字一顿地说，你在跟谁讨价还价？
陈小七感到喉咙发紧。朱元璋的声音并不大，却像一把重锤敲在胸口。
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天子之怒，伏尸百万——
眼前这个瘦小的老人，是真的可以一言决定千万人生死的。
“小的不敢。”陈小七深深低头，“只是...”
“没有只是。”朱元璋打断他，“选吧，现在。”
陈小七的额头渗出冷汗。他想起城南破庙里那些等着他回去的丐帮兄弟，想起那些饿得皮包骨的孩子。
如果他死了，朱元璋会如何对待他们？但如果他答应入宫，丐帮很快就会被其他势力瓜分殆尽。
就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，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陈小七的脑海。
“陛下，”他突然跪倒在地，“小的斗胆，有个两全之策。”
朱元璋眯起眼睛。“说。”
“小的愿参加科举。陈小七声音发颤却坚定，”若能被录取，便是朝廷认可的士子。
“届时陛下召小的入东宫，百官无话可说。”
“而丐帮兄弟见小的通过正途改变命运，也会效仿，从此不再做违法乱纪之事。
说完这番话，陈小七屏住呼吸，额头紧贴地面。
他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，也能感受到朱元璋审视的目光如实质般压在他的背上。
良久，朱元璋突然笑了。那笑声干涩刺耳，像刀刮铁锅。“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乞丐。”
陈小七不敢抬头。
“你知道科举有多难吗？”朱元璋的声音忽然变得玩味，“多少读书人考到白头都中不了举？”
“小的...愿意一试。”
“若考不上呢？”
陈小七咬了咬牙：“任凭陛下处置。”
朱元璋沉默片刻，突然拍案而起。“好！朕就给你这个机会。”
他大步走到陈小七面前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乞丐。
“但记住，这是你最后的机会。若敢耍花样...”
“小的不敢。”陈小七重重叩首。
朱元璋盯着他看了许久，突然转身：“滚吧。”
陈小七如蒙大赦，连忙退下。直到走出宫门，被初夏的阳光照在脸上，他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完全湿透。
他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墙，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时代的阶级鸿沟有多么不可逾越。
但同时，一个更加坚定的念头在他心中生根——既然这个世界以身份论人，那他就要爬上最高的位置，
为自己，也为那些像他一样被踩在泥里的兄弟姐妹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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