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二章 帝心试丐 墨骨争锋 【求鲜花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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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朱元璋负手立于窗前,望着陈小七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。

殿内檀香袅袅,却掩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。

“出来吧。”

屏风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。

胡惟庸躬着身子缓步而出,紫袍玉带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光。他额头上的汗珠在烛光中闪闪发亮。

“臣参见陛下。”

朱元璋没有回头,依旧望着窗外。“都听见了?”

胡惟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。“臣...听见了。”

“觉得这小乞丐如何?”

“伶牙俐齿,胆大包天。”胡惟庸斟酌着词句,“但终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...”

“像谁?”朱元璋突然转身,眉间那道疤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。

胡惟庸的膝盖一软,差点跪倒。“臣...臣愚钝...”

“像刘基(刘伯温)。”朱元璋冷笑一声,拇指上的铁扳指转动得更快了,

“一样的聪明,一样的傲气。当年刘伯温在朕面前,也是这副宁折不弯的模样。”

殿内温度骤降。胡惟庸的官袍下摆微微颤抖,他太清楚皇帝提到刘基意味着什么——

那位开国功臣今年可是死得不明不白。

朱元璋踱步到胡惟庸面前,突然伸手替他整了整衣领。

这个亲昵的动作却让胡惟庸浑身僵直,连呼吸都停滞了。

“聪明人都有傲骨。”朱元璋的声音轻柔得可怕,

“但这傲骨得是向着外人,不是对着主子。”他拍了拍胡惟庸的肩膀,“你说是不是,胡爱卿?”

胡惟庸扑通跪地,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。“陛下明鉴!臣对陛下忠心耿耿,绝无二心!”

朱元璋没有理会他的表忠,转身走向御案。“陈小七要参加科举,朕准了。”

他拿起一份奏折随意翻看,“但他得明白,这大明天下是谁说了算。”

胡惟庸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丝明悟。

“朕记得...今年应天府乡试的主考官,是你门生?”

“回陛下,是礼部侍郎方克勤,确实与臣有些交情。”

朱元璋“嗯”了一声,将奏折扔回案上。

“胡惟庸啊,你最近与淮西那些旧部,走动是不是太勤了些?”

胡惟庸如遭雷击,脸色瞬间惨白。皇帝这是在警告他结党营私!“臣...臣只是...”

“朕知道。”朱元璋摆摆手,突然话锋一转,“陈小七的卷子,朕要看到。明白吗?”

胡惟庸重重叩首。“臣明白!”

“至于其他...”朱元璋摩挲着铁扳指,眼中寒光闪烁,

“磨磨他的傲气可以,但人得全须全尾地回来。朕留着有用。”

“臣谨记!”

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,突然俯身凑近胡惟庸耳边:

“你那侄子强占民田的事,朕可以当不知道。”他直起身,声音骤然转冷,“但若再有下次...”

胡惟庸浑身发抖,连话都说不利索了:“臣...臣一定严加管教!”

“滚吧。”

待胡惟庸跌跌撞撞退出殿外,朱元璋重新走到窗前。

暮色已至,宫灯次第亮起,将紫禁城勾勒成一片金色的牢笼。

他望着城南方向,那里有无数像陈小七一样在泥潭里挣扎的蝼蚁。

“傲气...”朱元璋喃喃自语,眉间伤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,“朕当年要饭的时候,可比你惨多了。”

———空间分界线———

陈小七踩着暮色回到城南破庙时,十几个乞丐呼啦一下围了上来。

老瘸子的拐棍在地上敲得咚咚响:“小七爷你可算回来了!宫里来人的时候,老刘头差点吓尿裤子!”

“放屁!”缺了门牙的老刘头涨红了脸,

“老子当年在战场上什么阵仗没见过...”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咳嗽打断。

小七被众人七手八脚按在草垛上,三四个破碗同时递到面前。

有半碗浑浊的米酒,两块发硬的炊饼,甚至还有半只油汪汪的烧鸡腿——

这在丐帮简直是奢侈珍馐。

“都别慌。”小七接过鸡腿狠狠咬了一口,油星子溅在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,

“皇上就是找我聊聊。”

破庙里顿时炸开了锅。独眼龙张三瞪大那只独眼:聊聊?皇上跟你聊啥了?

老刘头凑过来,压低声音:“是不是问你丐帮有多少人?小七爷,你可别乱说话,皇上最忌讳这个...”

旁边的小六子插嘴:“我听茶楼说书的讲,皇上当年也是要饭的,说不定是找你叙旧呢!”

瘸腿的老孙头突然一拍大腿:“坏了!该不会是看上咱们这块地了吧?我听说皇上要扩建皇城...”

小七把鸡骨头嘬得发亮,突然站起来踩在供桌上。破庙顿时安静下来,只剩老鼠在梁上窸窸窣窣的声响。

“诸位叔伯兄弟。”小七抹了把嘴上的油,

“我应了皇上要考科举。从今儿起,劳烦各位讨饭时帮我留意些纸笔。”

他从怀里掏出那锭银子,“这个兑开了买墨,剩下的给小花娘抓药。”

众人面面相觑。半晌,角落里传来个沙哑的声音:“跟我来。”

小七拨开人群,只见墙根阴影里坐着个干瘦老者。

这人常年裹着件油腻腻的儒衫,乞丐们都叫他“酸秀才”,据说前朝时真中过童生。

酸秀才的窝棚堆满了发黄的纸页,霉味混着墨臭扑面而来。

他哆哆嗦嗦从枕下摸出本《四书章句》,书页上满是可疑的油渍。

“八股文要破题、承题、起讲...”

酸秀才的指甲缝里全是黑泥,点在纸上却异常灵活,

“比如《论语》里学而时习之,破题就要说圣人论学,贵乎时习...”

小七盯着那些蝇头小楷,突然按住书页:“若题目是民为贵呢?”

酸秀才的手突然一抖,墨汁溅在两人袖口。他左右张望半晌,才附耳道:

“这话犯忌讳...得说民为邦本,再引《尚书》民惟邦本,本固邦宁...”说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。

小七轻拍老人佝偻的背脊,摸到嶙峋的骨头。

酸秀才缓过气来,浑浊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:

“二十年前乡试...我就是写了民贵君轻被革除功名的...”

夜深了,破庙里此起彼伏的鼾声中,小七就着月光在草纸上涂抹。

酸秀才的鼾声突然停了,幽幽道:“小子,皇上为何独独看中你?”

小七的笔尖顿了顿,墨汁在纸上洇开个黑点。梁上有老鼠啃噬木头的声音,咯吱咯吱像在啃谁的骨头。

“大约...”小七望着纸上的墨迹,“皇上想看看,泥腿子能不能用他们的规矩,玩他们的游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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