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,由远及近,最后停在破庙门前。
陈小七正蹲在墙角研究银锭底部的十字刻痕,闻声猛地抬头,手中的银锭差点掉落在地。
“这大半夜的...”小六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囔道。
陈小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。
他轻手轻脚地移到门边,耳朵贴在斑驳的木板上。
外面至少有十几人,皮靴踏在碎石上的声音整齐划一,间或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轻响。
“陈帮主,请开门!”
这声音沙哑如铁锈摩擦,陈小七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。
四个月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,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将铜牌扔在他身边。
“完了完了...”小六子缩在供桌下瑟瑟发抖,“是那帮阎王爷...”
陈小七深吸一口气,暗自咒骂这具身体原主人给他留下的烂摊子。
自从穿越到这个乞丐身上,大案要案接二连三找上门,比现代看的电视剧还刺激。
他不由得想起前世同事常说的“水逆”,琢磨着是不是该找个道观去去晦气。
“来了!”他强作镇定地应了一声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锭上的刻痕。
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,月光如水般泻入庙内。
毛骧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前,飞鱼服上的金线在月色下泛着冷光。
他锐利的目光先是在陈小七脸上停留片刻,随即落在他手中的银锭上,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。
“毛大人深夜造访,总不会是来讨饭的?”
陈小七扯出一个笑容,声音却有些发颤。
他眼角瞥见酸秀才正偷偷往关帝像后挪动,酒壶里的残酒洒了一路。
毛骧没有答话,径直踏入庙内。他的皂靴踩在腐朽的地板上,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。
十几个锦衣卫无声地分散开来,将破庙围得水泄不通。
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投在斑驳的窗纸上,如同张牙舞爪的猛兽。
“陈小七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毛骧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铁链相互摩擦。
陈小七下意识攥紧银锭,冰凉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。
他注意到毛骧的左手上缠着新换的绷带,隐约透出血迹。
“大人若是来讨债的,怕是走错了门。”
陈小七强撑着挺直腰板,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破庙里显得格外单薄。
毛骧突然抬手,破庙外顿时响起整齐的甲胄碰撞声。
这声音让陈小七想起前世在博物馆看到的古代兵器展,那些锈迹斑斑的刀剑也曾这样森然作响。
“你应当知道,在十二生肖余孽肃清前,锦衣卫会一直保证你的人身安全。”
毛骧说着,从怀中掏出一块沾着盐粒的木牌,“但昨夜在漕运码头,我们截了艘盐船。”
陈小七凑近看去,木牌上烫着“两淮总商”四个朱红大字,边缘还沾着可疑的暗红色痕迹。
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血腥味儿,胃部突然一阵抽搐——这分明是血渍。
“船底藏着个活口,说是来找银锭的。”
毛骧的目光如刀般刮过陈小七的脸,
“就在半个时辰前,我们在醉仙楼后巷又抓了只‘老鼠’。”
他又掏出一块沾血的牙牌,“中书省”三个鎏金大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。
“可惜刚问出是冲着银锭来的,就咬舌自尽了。”
毛骧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圣上很看重你,所以这些消息,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。”
陈小七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银锭底部的十字刻痕。
他突然想起白天那个白面无须的官员腰间,似乎也挂着类似的牙牌。
当时那人说什么来着?“胡相爷有请”
“酸秀才说...”陈小七刚开口,就被毛骧凌厉的眼神打断。
“涂节。”毛骧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,像吐出一块烧红的炭,
“专管给各地衙门送空白账册的。”
破庙里顿时死寂。连最聒噪的小六子都缩起了脖子,把脸埋进破棉袄里。
陈小七想起今年年初在秦淮河码头看到的场景——老乞丐被杀在秦淮河畔的场景。
怀中的银锭突然重若千钧。陈小七盯着那道十字刻痕,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:
这莫非是空印案的证物?难怪两淮盐商要派死士来抢...
“程墨要你明日带银锭去?”毛骧突然话锋一转,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刀柄上的缠绳,
“有趣。三年前宋濂保下这个前朝遗老时,说他已经疯得连算盘都打不利索了。”
月光偏移,照亮了毛骧半边脸庞。
陈小七惊觉这位杀神嘴角竟带着笑,那笑容让他想起护城河里伺机而动的鳄鱼。
“听着,小乞丐。”毛骧突然俯身,腐臭的酒气喷在陈小七脸上,“明日照常赴约。这银锭...”
话未说完,破庙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。
毛骧脸色骤变,绣春刀出鞘的寒光闪过陈小七的眼睛。
三支弩箭破空而来,深深钉入毛骧方才站立的位置,箭尾缠着的青绸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。
“保护大人!”
“有刺客!”
锦衣卫的怒吼与弓弦震动声混作一团。
陈小七被小六子拽着滚到供桌下,木屑和尘土扑簌簌落在他们身上。
透过桌布的缝隙,陈小七眼睁睁看着一支弩箭穿透酸秀才的喉咙,带出一蓬血雾。
老乞丐手中的酒壶摔得粉碎,浑浊的酒液混着鲜血在砖地上蜿蜒。
毛骧在箭雨中腾挪,飞鱼服的下摆如鹰翼般展开。他突然甩手掷出绣春刀,寒光闪过,房顶传来一声闷哼。
接着是重物砸在院中的声响,激起一片尘土。
当两名锦衣卫拖进那具尸体时,陈小七清楚看见死者右手腕上的刺青——
两把交叉的盐勺,下方还有个小巧的薛字。这让他想起毛骧方才提到的两淮总商。
“扬州薛家的死士。”毛骧用靴尖翻过尸体,突然冷笑,
“去年被抄家的那个盐商,据说账册都是拿空白文书补的。”
他转向陈小七,“现在知道这银锭为什么烫手了?”
陈小七的喉咙发干。他想起酸秀才醉酒时曾说过,扬州薛家与朝中某位大人物有千丝万缕的联系...
远处传来四更的梆子声,毛骧解下染血的腰牌扔过来。
陈小七手忙脚乱地接住,发现背面沾着新鲜的血迹。
“明日申时,我要知道程墨说了什么。”
毛骧转身时,陈小七瞥见他后颈有道新鲜的箭伤,正渗着发黑的血——箭上有毒!
但毛骧的脚步丝毫不见迟缓,带着锦衣卫消失在夜色中,只留下一地狼藉。
陈小七瘫坐在地上,手中的银锭和腰牌仿佛两块烙铁,烫得他掌心发疼。
“帮主...”小六子颤抖的声音从供桌下传来,“酸、酸秀才好像还有气...”
陈小七连滚带爬地冲到老乞丐身边。
酸秀才的喉咙汩汩冒着血泡,右手却死死攥着半截酒壶,在血泊中划出个歪扭的“十”字,与银锭底部的刻痕一模一样。
他的嘴唇蠕动着,吐出几个带着酒气的字:
“盐...茶...引...涂...”
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完,酸秀才的手突然垂下,酒壶碎片叮当落地。
陈小七呆坐在血泊中,月光透过破败的屋顶,将银锭上的十字刻痕照得发亮。
小六子带着哭腔问:“帮主,咱们现在怎么办?”
陈小七望向城隍庙的方向,攥紧了手中的银锭。
他知道,明日见到程墨时,这个看似疯癫的前朝遗老或许能解开所有谜团。
穿越者的先知先觉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。
历史书上轻描淡写的“空印案”三个字,此刻正化作毒箭悬在头顶。
毛骧是真心相助?还是奉旨试探?
他忽然想起那个著名的比喻——皇帝下棋时,连棋子都觉得自己在自主行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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