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卷着血腥气在破庙里盘旋,陈小七盯着酸秀才僵直的手指——
那血绘的“十”字正在月光下慢慢凝固。
小六子哆哆嗦嗦地凑过来,鼻涕眼泪糊了满脸:“帮主,咱们……咱们报官吧?”
“报官?”
陈小七突然笑出声,银锭在掌心转了个圈,
“那名宫里的指挥使刚从这里出去,你还要找哪个官?”
他弯腰掰开酸秀才另一只紧握的手,手里还攥着半块发霉的炊饼。
远处传来犬吠声,陈小七突然拽着小六子蹲下。
窗外,几个黑影正贴着墙根移动——
不是锦衣卫的牛皮靴,而是软底布鞋摩擦砂石的细响。
“薛家的人还没走干净……”
他摸到供桌下酸秀才常藏的暗格,果然有包石灰粉。
当第一个黑影摸进门时,陈小七扬手洒出白雾,趁乱拖着小六子还有众位兄弟四散而逃。
第二天天还没亮,陈小七就揣着昨晚的银子,又悄悄的回到破庙发现早已没人。
拿完藏在暗格内的碎银子,又悄悄离开了破庙。
路过早点摊时,听见两个书生在议论:
“听说了吗?那小乞丐拜了程疯子为师!”
“哈!一个疯子教一个傻子,绝配!”
“嘘……我爹说程墨当年可是江南才子,要不是……”
陈小七低头快步走过,把那些闲言碎语抛在身后。
来到城西五里外的城隍庙后,后面的小屋比想象的还要破败,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,怕是下雨天要漏成筛子。
陈小七刚要敲门,门却自己开了。
程墨坐在一张摇摇欲坠的桌子前,桌上摆着几本发黄的书籍。
“来了?”程墨头也不抬,“把门关上,今天先教你《大学》的破题之法。”
就这样,陈小七开始了他的“科举特训”。
程墨教法独特,从不照本宣科,而是把四书五经中的道理讲得深入浅出。
有时讲到激动处,还会拍案大骂当朝科举的弊端。
“八股取士,看似公平,实则禁锢思想!”程墨愤愤道,
“当年我朝……咳咳……”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一口鲜血喷在洗得发白的衣襟上。
陈小七连忙扶住他:“先生!您……”
“无妨。”程墨摆摆手,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,“这是我毕生心血,现在传给你。”
箱子里是厚厚一摞手稿,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。
最上面一本封面上写着《科举指迷》三个遒劲的大字。
“这是我二十年来研究本朝科举规律所得。”程墨轻抚书页,如同抚摸情人的脸庞,
“从破题、承题到起讲、入手,每一处关节都有详析。还有……”
他压低声音,“近十年各省乡试的题目与范文。”
陈小七瞪大了眼睛:“这……这可是无价之宝啊!”
程墨苦笑:“是啊,可惜对我这个前朝余孽已经没用了。”
他忽然严肃起来,
“但你记住,科举只是手段,不是目的。你心里那把火,千万别让它灭了。”
陈小七捧着那箱手稿,指尖触到书页边缘的磨损痕迹。
这些纸张显然被反复翻阅过无数次,有几页还沾着可疑的褐色斑点——
像是干涸的血迹。
“先生,您为何选我?”他终究没忍住疑问,“国子监那么多秀才……”
程墨突然剧烈咳嗽,咳得整个人都佝偻起来。
等喘息稍平,他抖着手从怀中掏出块素帕擦嘴。
“就在遇到你的前天。”老疯子盯着窗棂投下的光斑,“我的老友托付我教导你。”
陈小七顿时更加疑惑了,是谁?会对一个乞丐感兴趣。
“告诉你也无妨。”程墨顿了顿道,“宋濂,就是你大前天遇到的那个老者。”
陈小七起初感到这个名字很熟悉,被程墨这么一提醒,
顿时就想到了大前天那名路上遇到的老者,递给他书籍时,上面确实写着“宋濂”二字。
屋外忽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。
程墨闪电般合上木箱,竹杖“啪”地敲在陈小七后颈:“蠢材!《孟子·离娄》篇背来!”
强忍着后颈的疼痛,陈小七大声背诵着:“孟子曰:离娄之明,公输子之巧……”
……
“啪!”
竹戒尺狠狠抽在陈小七手背上,立刻浮起一道红痕。
“《论语·为政》篇都背不熟,还想考科举?”程墨的白胡子气得直翘,“再背!”
陈小七揉着手背,眼睛却忍不住往怀里瞟。
那枚银锭硌得他胸口发疼,底部的十字刻痕仿佛要烙进皮肉里。
直到傍晚,才停止了抽打的声音。
“先生……”他终于没忍住,“昨日为何非要学生带这银锭来?”
程墨的竹杖突然停在半空。破屋里静得能听见老鼠啃墙根的声音。
“拿出来。”老疯子的声音突然不疯了。
银锭在油灯下泛着幽光。程墨用指甲轻刮那个十字刻痕,竟从缝里挑出粒盐晶。
“洪武三年新铸官银,专用于两淮盐课。”
他突然将银锭砸在地上,顿时碎成两半——
原来竟是空心!里面藏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,密密麻麻写满数字。
陈小七倒吸凉气:“这是……”
“盐引账目的密语。”
程墨的独眼里闪着精光,
“当年薛家被抄时,本该随案呈递的底账不翼而飞。没想到藏在御赐银锭里——好个灯下黑!”
屋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。程墨闪电般熄灭油灯,把陈小七的头按在桌下。
一支弩箭“哆”地钉在门框上,箭尾青绸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外面的人见一击未中,便顿时及时撤离,行云流水,不带一点拖沓。
程墨在屋内听到外面的动静,声音逐渐远去,转头看着陈小七,“听着小子。”
程墨往他怀里塞了本《论语》,实则将账条夹在扉页,
“明日拿这个去玄津桥找卖藕粉的老徐,就说……”
他突然剧烈咳嗽,一口血喷在陈小七衣襟上,“就说‘周先生要吃芝麻饼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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