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小七暗叫一声糟,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个明朝没有的概念。
他挠了挠头,思索如何用古人能理解的方式解释。
“好比...”他眼睛一亮,指向窗外一株开得正艳的野花,
“有人沾了那花粉便喷嚏连连,眼红流泪;而旁人却毫无反应——这就是过敏。”
云娘若有所思:“《黄帝内经》有云‘五谷为养,五果为助,五畜为益,五菜为充’,
然亦言‘各有所宜,各有所忌’。你说的可是此类体质相冲之症?”
“对对对!”陈小七连连点头,没想到云娘这么快就联想到中医理论,
“就像有人食鲜虾则浑身发疹,有人闻麝香便头痛欲裂。
青霉素亦是如此,多数人用了是救命良药,少数人用了反而会...”
他做了个掐脖子的动作,吓得云娘手中瓷勺“当啷”掉在桌上。
“这般凶险?”她脸色发白,“那如何辨别何人能用,何人不能用?”
陈小七取来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:
“先用极少量涂于患者腕内侧,若半刻钟后皮肤发红、发痒或起疹,便是过敏,万不可用。”
云娘接过银针,在烛光下细细端详:
“这与神农尝百草之理相通。昔年神农氏日遇七十二毒,皆因体质各异。”
她突然抬头,眼中闪着悟道般的光芒,
“我明白了!所谓过敏,便是药性与人体正气相争,不胜反伤!”
“差不多这个意思。”陈小七松了口气,庆幸云娘悟性极高,
“所以使用前务必先小试,尤其对孩童和体弱者更要谨慎。”
云娘郑重其事地将这一点记在绢帕上,又反复确认:“若真有人过敏,可有解救之法?”
陈小七摇头:“一旦过敏发作,只能尽力缓解症状。轻者用冷水敷之,重者...”
他顿了顿,“需立即停用,灌服大量甘草水或绿豆汤解毒。”
“甘草和绿豆...”云娘喃喃记下,突然想到什么,“《本草纲目》载甘草‘解百药毒’,莫非早有先兆?”
陈小七暗自好笑,没想到李时珍的著作还能这样解。
他正色道:“总之记住,青霉素如双刃剑,用得好活人无数,用不好反成杀器。”
云娘突然起身,向陈小七深深一揖:
“小七师傅今日所授,不单是奇方妙药,更是医者仁心。云娘定当谨记‘过敏’之险,不负所托。”
陈小七忙扶她起来,却被云娘反手握住了手腕。
她指尖轻轻按在他脉门上,若有所思:
“我真的是越来越好奇了,你一个八岁孩童,怎会懂得这么多连太医院都不知的医理?”
陈小七心头一跳,暗道不好。正想着如何搪塞,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。
“帮主!出事了!”小九的声音急促传来——这是自从上次瘟疫后,他们就自发组建了这支防疫小队。
“西城发现三个发热呕吐的,症状像极了上次的瘟疫!”
两人对视一眼,同时起身。云娘匆匆将记载过敏要点的绢帕塞入袖中:
“走,带上你的青霉素,我们边走边说。”
暮色中的西城巷陌弥漫着艾草焚烧的气味。
陈小七跟着小九拐进一处低矮的茅屋,潮湿的空气中立刻扑来一阵腐臭与血腥混合的味道。
屋内草席上躺着三个汉子,最外侧那个已经面色发青,嘴角残留着黑红色的呕吐物。
“让开些。”云娘抢先一步蹲到病患身旁,银簪挑开其中一人的衣领。
陈小七看见那人颈间密布着细小的出血点,像极了朱砂溅在宣纸上的痕迹。
“疟邪入血。”云娘的声音有些发颤,“是瘴疟无疑。”
陈小七从药箱取出琉璃瓶,瓶中淡黄色的青霉素溶液在油灯下泛着微光。
他忽然觉得手中的药瓶重若千钧——这简陋的明代环境,没有静脉注射条件,没有急救设备,甚至连干净的纱布都稀缺。
“先试药。”他深吸一口气,取出两支银针。
云娘会意地扶起两个症状较轻的患者,帮他们卷起衣袖。
第一针蘸取药液,轻轻点在年轻汉子腕间。
那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脚夫,手臂上还留着拉纤磨出的老茧。
半刻钟过去,被刺的皮肤除了微红外别无异常。
“这个可以用药。”陈小七刚说完,突然听见云娘倒吸冷气的声音。
第二个试药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篾匠,此刻他干瘦的腕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隆起一片赤红的疹子,像被烫伤般迅速蔓延。
“快!绿豆汤!”陈小七一把扯下腰间的水囊塞进老篾匠嘴里。
小九已经飞奔出去,片刻后端来一海碗泛着青绿的汤汁。
云娘捏住老人鼻子硬灌下去,呛得他剧烈咳嗽,药汁混着血丝喷在衣襟上。
陈小七死死盯着老篾匠的喉咙——那里正诡异地蠕动着,显是皮下组织开始肿胀。
他抄起银针直刺老人合谷穴,又示意云娘按压天突穴。
“再灌!”他声音都变了调,“加甘草末!”
当第三碗绿豆甘草汤下肚,老篾匠喉间的异响终于渐渐平息。
陈小七这才发现自己的中衣已经湿透,黏腻地贴在背上。
“该你了。”他转向年轻脚夫,取出特制的空心银针。
这是前些日子找城南银匠定制的,针尾带着个小小的药槽。
青霉素溶液被小心地滴在药槽中的棉絮上。陈小七找准脚夫后背的肺俞穴,银针在烛火上快速燎过,然后稳准地刺入穴位。
随着他拇指轻推,浸药的棉絮正好卡在针尾与皮肤之间,借体温缓缓释放药效。
“这样药力会慢慢渗入经络。”他边操作边解释,其实心里也没底。
这种变通的“针灸给药法”是他苦思冥想出的折中方案,既符合明代医疗认知,又能实现持续给药。
屋外传来打更声,不知不觉已是三更天。脚夫的呼吸渐渐平稳,额头的热度也退了几分。
云娘搭着他的脉象,忽然轻呼:“浮数转缓,邪热退了!”
陈小七刚要松口气,却见老篾匠突然抽搐起来。
他扑过去按住老人,触手却是滚烫的皮肤——不知何时,老人已经烧得像个火炉。
“不是过敏反应...”云娘翻开老人眼皮,“是疟邪发作!”
陈小七这才惊觉疏忽:老人本就体弱,又经过敏折腾,体内正气已衰。
他急取艾绒灸老人足三里穴,同时吩咐:“煮常山汤!”
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漫长。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纸时,陈小七的双手还按在老人涌泉穴上。
整整两个时辰的艾灸,屋内弥漫着焦苦的烟气。
终于,老人喉间发出一声长叹,僵硬的四肢软了下来。
“活过来了...”小九瘫坐在墙角。
云娘却盯着脚夫若有所思:“用针给药虽见效,但寻常郎中岂能掌握?若要推广...”
“可以用熏鼻法。”陈小七抹了把脸,从药箱取出个古怪的铜制小壶。
这次陈小七根据未来的医疗器械,找城南铁匠仿制而成。
“将药液置壶中隔水加热,患者含住壶嘴呼吸。”
他示范着将剩余青霉素倒入壶中,“虽然浪费大半,但总比见死不救强。”
云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:“这法子...是不是很费药材?”
陈小七沉默地点点头。一株甜瓜培养的青霉,经过层层提纯,最终所得不过十余滴药液。
今夜这一番施治,已经耗去他半月积蓄。
我回宫后求马娘娘开御药房。“云娘声音很轻,却字字坚定,甜瓜要多少有多少。”
院外忽然传来鸡鸣。陈小七望向窗外泛白的天色,恍惚间想起穿越前的那个世界——
那里有精密的仪器,有无菌车间,有数以万计的青霉素生产线。
而现在,他只能靠几个陶罐和银针,在这六百年前的时空中艰难地播撒现代医学的火种。
“帮主!”小九惊喜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,“王二能坐起来了!”
草席上的年轻脚夫正茫然地摸着后背的银针,脸色虽然苍白,但眼中的神采已经回来了。
陈小七走过去拔针时,听见对方虚弱地问:“神医...俺这条命值多少银钱?”
“留着买双好鞋吧。”陈小七拍拍他结实的肩膀,
“等你好了,帮我把西城的污水沟清了,比什么诊金都强。”
云娘在一旁抿嘴笑了。她正在绢帕上记录新的发现:
青霉素对疟疾热症有效,但必须配合传统疗法扶正固本;给药途径可改良,过敏反应须严防
晨光渐渐照亮了她娟秀的字迹,也照亮了茅屋内三个转危为安的患者。
陈小七望着痊愈的病患,想起前世教他医术的爷爷。
老人总说“医者仁心”,如今他在大明践行着这份传承。
指尖摩挲着药王谷令牌上“悬壶济世”的刻字,晨光中仿佛又看见爷爷欣慰的笑容。
他轻声自语:“老爷子,您教的方子,在这大明朝也一样管用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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