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是师父最小的徒弟,也是山上唯一的女弟子。
端阳山从不收女弟子,师父却单单为我破了例。他说我天赋极高,是唯一能继承他衣钵的人。”
她叹了口气:“可是我却让他失望了。”
夏泠歪着头看她,发现她鬓角的发丝翻飞在午后的风里,不知怎么的,令自己很是感同身受。
“初入山门时,我刚六岁。我和师兄们一同修炼,因着有些天赋,师父又时常点拨,故而进步飞快,并未较师兄们落下多少。师父座下算我在内一共只有三个弟子,两位师兄极疼爱我,从不让我吃一点苦。
直到我十六岁那年,在登云会上遇到他……”
她又把头转向夏泠:“孩子,你听过登云会吗?”
夏泠摇头:“我连端阳山都没听过……”
锦姨的眉间忽然闪过一丝悲伤,她平复片刻,又接着说道:“‘登云会’是各修仙门派三年一度的盛会。各家各派齐聚一堂,论道品茗,切磋技艺,好不热闹。
那年我刚满十六岁,登云会在端阳山举行,大师兄忙着各种杂事,没人看着练功,二师兄便偷偷带我去后山抓兔子。没想到刚走到一半,就看见了他,季皓峰。”
季皓峰,那个白胡子老头?
只是为何他二人会到今天这个地步,锦姨为什么又会修为散尽?
夏泠禁不住疑问:“后来呢?”
锦姨露出一抹苦笑:“后来,一切顺理成章,他师傅带他去山上提亲,师兄们自然不同意,但师父问过我后却轻而易举地同意了。”
“你师父不是想让你继承衣钵吗?怎么同意你嫁人了?”
“师父言说,人间的一切皆有定法,唯有一个‘缘’字,需要自己去解。”
夏泠又不明白了:“什么意思?”
锦姨伸手捏捏夏泠沾满妖毒的脸蛋:“当时我也不明白,但是现在明白了。不过我希望你永远都不明白。”
“锦姨,你都把我绕糊涂了。”
锦姨笑笑:“你还太小,不必明白这些。这妖毒已经不沾手了,想必再过半年,就能干一些了。我去改改药浴的方子。”
夏泠看着锦姨忙来忙去的身影,脑海中忽然窜出一个久远的词语:“母亲”。
夏泠吓了一跳,从她记事起,她就没有任何血亲,身边只有槐树爷爷和其他妖类相伴。槐树爷爷待她虽好,却也无法做到事无巨细。
这半年的相处,锦姨无微不至地照顾她,更是让她有了从来没有过的感受,她还不太懂这种感觉,只是一边享受着,又一边担忧着。
“村里的孩子看起来也不怕你了,你若是觉得闷了,去瓦罐里拿几颗糖,和他们一起玩去。”
锦娘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,夏泠觉得,这样的日子似乎也很不错。
如果自己不是只妖,该多好。
不知不觉中,夏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。
忽然,耳边似乎传来了槐树爷爷的声音:“妖就是妖,永远变不成人!”
夏泠吓了一大跳,立刻惊醒,却发现太阳已经落了大半。待她清醒过来,发现锦姨正在厨房忙活着。
修行之人信奉“过午不食”,锦姨虽然修为散尽,可是依然还保留着过去的习惯。锦姨怕她晚上饿,总是会单独为她做一顿晚饭。
过了一会儿,锦姨端上来一碗破破烂烂的面条。
“快吃吧。”
锦姨说过,她从小就没做过什么粗活,前几年从山上下来,才一点点去学的。其他都还好,唯有面食,实在是做的不像样子。
夏泠端过碗来:“怎么做了面条?”
锦姨想了想,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道:“你那红衣服的领口沾的妖毒少,上面绣着的字迹依稀可辨,正是今天,我约摸着,应该是你的生辰。”
夏泠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席卷,委屈,难过,对自己无枝可依的恐惧,多种情绪混在一起,让她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。
锦姨摸摸她的头发,“吃吧,孩子,吃饱了不想娘。”
夏泠混着眼泪吃了面,狠命地在心里记下了它的味道。
灯油昂贵,虽然锦姨颇有家资,夏泠却也不想她太过破费,故而虽然还没看够那画本子,也准备吹了灯准备睡下。
刚动了两下,便扯到了裂魂鞭留下的伤口。
虽然已敷过药,表面已经完全长好,只是那疼痛如同跗骨之蛆,稍有不慎便痛入骨髓。这仙人的法器果然厉害。
她当然不敢告诉锦姨那是裂魂鞭,只说是做乞丐时受的伤。
她痛得连吸了好几口气,才勉强找了个姿势躺下。
忽然,门上响了两声。
夏泠仔细听去,又是两声。
有人来了。
锦姨每日这个时辰早已经睡了,她思量再三还是披衣起身,想了想又用头巾裹了头发,才去开门。
天色已经非常暗了,夏泠打开门,只能依稀辨得一个清癯的身影。
“敢问,阁下是?”
“我乃千源山路岩,师姑在吗?”
这名号,可别是个捉妖师。若真是来找锦姨,开口便称“师姑”,难道是她以前师兄的徒弟?
“敢问阁下师姑的名讳?”
“端阳山摧山道人座下三弟子梓英道长童华锦。”
“啊?”
锦姨还有这么长的名号吗?
夏泠正惊讶间,锦姨站在房门口喊道:“夏泠,让他进来吧!”
中厅的灯已被锦姨点亮,三个人围坐在桌前,谁也没有先说话。
夏泠感觉路岩一直盯着自己,不禁一阵心虚,站起身来便想溜,谁料却被他叫住:“小妖怪,站住!”
夏泠一下便站在了原地,却不敢转身。
锦姨大怒:“你师父没教过你规矩吗?在我的屋子里这样大呼小叫!”
路岩气势上马上矮了三分,但是却依然不甘示弱:“师姑,她这满身的妖毒,实在不该留在这里……”
“你来找我干什么?”
路岩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,想了一下才继续说道:“我师父说……”
可是没等他说完,锦姨马上就打断了他:“算了,有事明天再说!夏泠,你转过来!”
夏泠慢慢转过身来,又在锦姨的示意下摘下了头巾。
“人家怕吓到你特意裹了头巾,一身的妖毒,是她愿意染上的吗?你凭什么敌视她?道歉!”
路岩听了,很是不乐意:“师姑,一个妖奴而已……”
妖……奴吗?
有同类过着那样的日子吗?
锦姨一耳光打了过去,路岩捂着脸十分不可思议,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,忙起身作揖道:“姑娘,路某得罪了!”
夏泠心情复杂,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锦姨自然懂她,起身搂住她就往外走。
夏泠微微定神,说道:“锦姨,他今天睡哪?”
锦姨嗤之以鼻:“惹了我还想有床睡?就应该让他睡到树上。”
话音刚落,一个身影冲了出去,直接上到树上,惊起一阵鸟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