卡德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，他吐出一口混着尘土的唾沫，眼睛被烟熏得生疼。
“莉拉！莱文！大伙儿！！”
在这幅地狱景象面前，他的声音是如此微弱。
广场上，曾经精美的精灵建筑现在只剩下扭曲的框架，晶石路面被炸出一个个坑洞，卡德熟悉的那条路——那条他每天去铁匠铺的路，现在布满了碎石和燃烧的残骸。
“该死……”
卡德拖着受伤的右腿，一瘸一拐地走向最近的废墟。
人类的贪婪，他早就亲身体验过了。
那时的卡德还是服务于矮人国王恩比斯的战争工匠，当时的世界还不像现在这么混乱。
长期的和平不仅带来了稳定，同时也让神经懈怠下来，以至于矮人们直到国家被灭才明白人类早就盯上了他们的土地。
卡德永远记得那个早上。
他站在灰堡的城墙上，看着朝阳将人类的攻城塔映成血红色，塔楼的四角悬挂着数个胡子被系在一起的矮人头颅，随风摇摆。
从那天起，卡德就明白了两件事。
第一，人类的贪婪永无止境。
第二，他们的审美让人作呕。
卡德撞开面前的残垣，半挂在房檐上的招牌应声坠落，他快步闯进去，一脚踹开柜门，从里面取出了一柄战斧。
尘封多年的战斧隐隐泛着冷光，这是国王恩比斯授予他的无上荣光，也是他逃离故国时唯一带走的物件。
卡德抓起战斧，脚步如飞，来到草药铺的门前，举起战斧破门而入。
在房梁倒塌形成的三角空间里，莉拉正用浸湿的丝巾捂住口鼻，额头上有着大片的血渍，神志不清。
“莉拉！”
卡德搬开一块倒塌的墙壁，当他把莉拉拽出来时，少女的指尖冷得像冰。
“卡德大师...”
莉拉虚弱地睁开眼睛，嘴角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，“您...没事真是太好了。”
“别说话，丫头。”卡德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出来，喉咙发紧，“我们得离开这里。”
莉拉轻得像片羽毛，卡德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。
她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发抖，像只受伤的小鸟。
“其他人...”莉拉挣扎着想要转头看周围。
“别看。”
卡德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，不想让她看到广场上的惨状。
远处传来金属碰撞声和整齐的脚步声。
卡德全身绷紧，他明白那是军队行进的声音，而且越来越近。
“我们是被什么人给袭击了吗？”莉拉的声音充满疑惑，这个长期生活在和平环境的女孩根本没明白眼下的境况。
“他们为什么要...”
卡德用食指堵住了莉拉的嘴，抱着莉拉快速移动到一堵还算完整的墙后，小心地观察声音传来的方向。
在浓烟和火光中，隐约可见一队穿着闪亮盔甲的士兵正沿着主路推进，他们手持长矛和火把，每经过一座建筑就投掷燃烧瓶，后面的囚车里关着不少女性精灵，各个衣衫褴褛，神情憔悴。
“龌龊的狗东西。”卡德低声咒骂。
不用多说，人类袭击这个村庄的原因显而易见，他们就是来抓奴隶的。而更糟的是由于多数精灵并没有和人类接触过，往往会轻而易举地被他们的语言蒙骗。
卡德认出了盔甲上的纹章，那是统治着邻国的格雷福斯家族的雷霆狮鹫。
“我们必须离开。”
卡德抱紧莉拉，迅速评估着逃生路线。
主路已经被封锁，西侧是悬崖，北面是燃烧的居住区，只有南面的森林还有一线生机。
“能走吗？”他轻声问莉拉。
女孩咬着嘴唇点点头，尽管她的左臂显然疼痛难忍。卡德帮她简单固定了手臂，然后搀扶着她向森林方向移动。
他们刚走出几步，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空气，卡德回头，看到一名士兵正指着他们。
“精灵！那边有精灵逃跑了！”
卡德没有多想，抱起莉拉，不顾腿伤飞奔起来。
三名士兵迅速逼近，为首的举起了十字弩。
弩箭呼啸而出，却在击中卡德的瞬间擦出一阵火花，只见卡德的身体由血肉逐步化为了岩石，体型也变大了几分。这是矮人特有的石化魔法。
弩箭虽被石化皮肤弹开，但冲击力仍让卡德踉跄了几步。
“那就来吧，狗杂种！”
卡德低吼一声，突然转向冲进一条狭窄的巷道，身后传来接二连三的金属踏击声。
巷道尽头是一堵矮墙，卡德毫不犹豫地将莉拉轻轻托上墙头。
“找个地方躲起来，沿途做好标记，等我把他们解决了就去找你。”他急促地说，同时转身面对追兵。
只见三个人类士兵在狭窄的巷道中排成一列冲来，卡德深吸一口气，抡起战斧朝着第一个冲过来的家伙当头一击，战斧精准地嵌进去，一击毙命。
第二名士兵的长剑直刺卡德咽喉，卡德侧身闪避，同时踹到第一个人，战斧顺势拔出，跟着一击横扫，精准地砍断了对方的腿甲。
在他倒地的瞬间，卡德抬起战斧，像劈木头的一样砍断了他的脖子。
“还要来吗？”
卡德低沉的声音和毫不犹豫的动作已经吓得第三个人类——那个弩手慌张地逃跑了。
但卡德明白很快这家伙就会带着大队人马杀回来，必须赶紧离开。
“真是老了……”卡德喘着粗气，揉了揉酸痛的肩膀。
卡德迅速攀上矮墙，发现莉拉正蜷缩在墙后的一片灌木丛中。
“你——”
卡德又喜又气，一把拉起莉拉，两人钻入树丛中，身后传来嘈杂的喊叫声和犬吠——人类已经带着猎犬追来了。
“丫头，撑得住吗？”卡德压低声音，“往溪流方向跑，水能掩盖我们的气味。”
莉拉点点头，强忍疼痛跟上卡德的步伐。
森林中的光线越来越暗，卡德突然停下脚步，耳朵微动。
“别出声。”
他将莉拉护在身后，举起战斧悄悄走到前面巡逻的士兵身后，用双臂夹住斧柄死死勒住对方的喉咙，随后扭断了对方的脖子。
“卡德大师……”莉拉睁大了眼睛，她从来没见过卡德如此杀伐果断的一面，以及那精湛的战斗技巧。
“没什么，我们走！”
两人继续奔逃，不久，一条湍急的溪流横亘眼前。
“跳！”
卡德抱起莉拉，跃入水中。
冰冷的溪水瞬间浸透了卡德的衣衫，他紧紧搂住莉拉，在湍急的水流中努力保持平衡。
石块不断撞击着他的后背，尖锐的疼痛让他咬紧了牙关。
莉拉的金发在水中散开，像一团漂浮的水草。她的嘴唇已经泛白，但双手仍死死抓着卡德的皮围裙。
“坚持住！”卡德在激流中大喊，声音被水声吞没大半。
他们被冲向下游，卡德瞅准机会抓住一根垂落的树枝，用尽全力将莉拉推向岸边。
女孩湿漉漉的身体像条鱼一样滑上岸，卡德紧随其后爬了上去，瘫倒在泥泞的岸边大口喘息。
月光透过树冠的缝隙洒落，照亮了这片林中空地。
卡德挣扎着坐起身，检查莉拉的伤势，她的额头伤口被水泡得发白，左臂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。
“得生火...”
卡德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，他摸了摸腰间的小皮囊。幸好自己随身带着火晶。
很快，一堆小小的篝火在空地中央跳动起来，卡德从附近的灌木丛中找来几片止血的草药，用石头捣碎后敷在莉拉的伤口上。
女孩的皮肤冰凉得吓人，卡德不得不将她挪到离火堆更近的地方。
“我们现在在哪儿？”莉拉突然开口，声音轻得像片落叶。
“不知道，应该是下游的某处，暂时是安全的。”
卡德拨弄火堆的手停顿了一下，火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。
“那，那是？”莉拉指着西北方向亮起的火光，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见，“那是银树谷的方向！”
卡德顺着她的视线望去，远处的天际线被染成了病态的橘红色，浓烟在月光下形成一道狰狞的黑色帷幕。
“该死！”
卡德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，树皮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森林中格外刺耳，“他们是冲着秘仪之杖来的！”
莉拉猛地站起身，伤口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临时包扎的布条。
“你要干什么？”
卡德一把拽住她的手腕，“别做傻事，丫头！”
莉拉的瞳孔在火光中燃烧着卡德从未见过的倔强。
“您应该明白吧，如果秘仪之杖被夺走，整个菲雅莉思都会......”她抓住自己的手臂，紧紧咬住嘴唇，“就像多年前矮人王国覆灭那样，精灵们也会四散各处，永远失去栖身之地。”
“你……”卡德张了张嘴，最终只能叹息一声。
“我陪你去！”
卡德扛起战斧，斧刃映着远处火光，像蘸了血。
他们沿着猎人小径向北行进，每走一步，空气中的焦糊味就浓重一分。
起初还能听见夜莺啼鸣，后来只剩下火焰吞噬木材的噼啪声。
“看那里...”莉拉突然抓住卡德的护腕。
山脊下方，晨露村的水车还在转动，可磨坊已经塌了半边。
十几个铁笼堆在广场中央，笼子里蜷缩着女性精灵，人类士兵正把哭喊的少女塞进囚车，有个精灵女孩突然咬住看守的手腕——
箭矢穿透孩子咽喉的闷响，惊飞了树梢的夜枭。
卡德死死按住莉拉颤抖的肩膀，直到军队带着囚车隆隆远去，莉拉才发出小兽般的呜咽。
“……”
卡德沉默着拍了拍莉拉的肩膀。
在数个小时后，银树谷的轮廓终于在火光中显现。
那是一片由无数参天古木构成的巨大山谷，每棵银树都高达百米，树冠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
而此刻，这片精灵圣地正在燃烧。
火焰如同活物般缠绕着树干，银白色的树皮在高温下卷曲剥落，露出内部金黄色的木质，远远望去，整棵巨树就像一根被点燃的巨型火炬。浓烟在树冠上方汇聚成翻滚的乌云，偶尔有燃烧的枝叶从高空坠落，如同下了一场火雨。
千年古木的枝干在烈火中扭曲、断裂，发出震耳欲聋的爆裂声，仿佛整片森林都在哀嚎。
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，地面铺满了焦黑的落叶与灰烬，在山谷入口处，十几具精灵守卫的尸体被长矛钉在地上，他们的银甲被血染成了暗红色。
更深处，未被火焰吞噬的银树仍在风中摇曳，枝叶摩擦间发出沙沙声响，仿佛在哀悼同族的消亡。而火焰的噼啪声与树木崩裂的巨响交织，掩盖了任何可能的呼救——这里已是一片死寂的炼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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