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流逝,一眨眼便过了一个星期,智慧宫的选拔考试近在咫尺,而艾萨雪诺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课题。
只是他仍然有些怀疑,自己所写真的是心中所想的吗?
摇了摇头,艾萨雪诺知道这是此生仅有一次的机会,应该采用更加稳妥的课题,比起抒发心中所想,还是优先确保进入智慧宫的资格吧……
他盯着自己写下的最后一个段落,眉头紧锁。
“咚咚。”
轻缓的敲门声响起。
“请进。”艾萨雪诺头也不抬地说着。
门被轻轻推开,阿莉卡西娅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。她的银灰色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,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——显然也是为了准备考试熬了不少夜。
“还没睡?”她将茶杯放在艾萨雪诺手边,茶香混合着蜂蜜的甜味飘散开来,“明天就是选拔考试了。”
艾萨雪诺揉了揉太阳穴,“我知道,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”
阿莉卡西娅好奇地凑过来,扫了一眼他的文章,“嚯,这不是写得很好吗?”
“的确很好,但……”艾萨雪诺仔细审视着羊皮纸上的每一个字,确保没有任何行文问题后,将羊皮纸卷起,收入书筒中。
阿莉卡西娅在他床边坐下,托着下巴看他,“你太紧张了,不会有什么问题的。”
“但愿如此……”艾萨雪诺将书筒小心地放在桌上,长长地呼出一口气。
宿舍的油灯微微摇曳,在墙上投下两人晃动的影子。
揉了揉发酸的眼睛,艾萨雪诺伸了个懒腰,“不过,明天让我担心的并不是文试的题目。”
“更关键的是沙盘演练,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题目。”
“好了,别多想了。”阿莉卡西娅打断他,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,“我相信你没问题的。”
窗外传来夜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,远处钟楼的报时声隐约可闻。
“你呢?”艾萨雪诺转移话题,“你选的是草药学吧,准备得如何?”
“嗯,还不错吧,我用古尔妲奶奶教过的知识,编写了几种草药配方,药效已经测试过了,没有问题。”阿莉卡西娅的眼睛亮了起来,比划着,“如果能入选的话,我想进一步深入研究,毕竟部族里只有最简单的材料,如何用最简单的材料调配最具性价比的药物也是一个不错的课题呢。”
艾萨雪诺看着她兴奋的样子,忍不住笑了,“说到古尔妲奶奶,她身体怎么样?”
“……,勉勉强强吧。”阿莉卡西娅耸耸肩,“以她的年龄来说,现在能自己走路吃饭就不错了。”
艾萨雪诺的笑容逐渐僵在脸上。
他想起了四年前离开部族时,古尔妲拄着拐杖站在村口目送他们的身影,那时候她的背已经佝偻得像棵老树,却还是坚持要亲自送别他们。
“希望她能等到我们回去的那天。”他轻声说。
阿莉卡西娅沉默了一会儿,突然站起身走到窗边。
月光透过玻璃,在她银灰色的发丝上镀了一层冷光,她缓缓转身,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表情藏在阴影里,但艾萨雪诺能感觉到她在微笑。
“嗯,肯定会的。”
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,却带着坚定的力量。
艾萨雪诺望着她月光下的侧脸,一时间忘了呼吸。
阿莉卡西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,微微侧头,月光滑过她的脸颊,照亮了她唇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。
“怎么了?”她轻声问。
艾萨雪诺这才回过神来,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,“没,没什么。”
他们又闲聊了一会儿,直到宿舍走廊传来巡查导师的脚步声,阿莉卡西娅吐了吐舌头,“我该回去了,明天见。”
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,突然又回过头,“雪诺,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,对吧?”
艾萨雪诺愣了一下,随即认真地点点头,“当然。”
门轻轻关上,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,艾萨雪诺看向桌上的书筒,长长吐出一口气,熄灭了油灯。
明天,将是决定命运的一天。
……
翌日,艾萨雪诺早早地来到考场外。
说是考场,更像是竞技场,原本的练武场进行了临时改造,巨大的沙盘摆放在场地中央,同时四周搭建起了高台,以供对考试内容感兴趣的人们观摩。
“好多人啊……”艾萨雪诺站在场地边缘,手心微微出汗。
他环顾四周,发现参加军事学选拔的考生大约有三十多人,大多穿着华贵的服饰,显然是贵族子弟。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,低声交谈,神情或自信满满,或紧张不安。
艾萨雪诺的目光扫过沙盘——似乎是按照某处的地形比例还原的微缩战场,山脉、河流、要塞一应俱全,甚至连植被和道路都精确还原。
如此巨大的沙盘必须配合相应的棋子来模拟战争情况,为此阿卡德人安排了一批奴隶来执行考生下达的各种命令,他们会按照命令将刻有士兵形象的木雕搬到沙盘上的指定位置。这群衣衫褴褛的奴隶此时整齐地跪伏在地,粗糙的手掌紧贴地面,连呼吸都小心翼翼。每当有考官或贵族经过,他们的脊背便压得更低,生怕因为自己的无心之举招致打骂。
艾萨雪诺缓缓攥紧了拳头。这些奴隶中甚至有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,他们瘦骨嶙峋的身上烙着刺目的印记。
“第三组考生准备!”考官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。
艾萨雪诺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沙盘上。考题已经公布——考生将随机分为两组,交替扮演防守方,只要在时限内守住战略要地就算考试合格。
“开始!”
随着考官一声令下,考生们很快将行动起来,他们按照顺序抽到了自己的分组,艾萨雪诺在第一轮作战中被分到了防守方,与他同队的还有三名考生。
留着一头棕红色短发的是维托米尔,他穿着精致的皮甲,腰间别着一把装饰性的短剑,举手投足间带着贵族特有的傲慢。
维托米尔显然对沙盘演练极为熟悉,一上来就占据了指挥权,毫不客气地开始分配任务。
“好了,都听我的!”维托拍了拍手,指着沙盘中央的要塞,“我们是防守方,只要守住这座要塞就算合格,所以我们应该把主力放在城墙和城门,弓箭手在塔楼上压制敌军。”
“太常规了,考官不会给高分的。”反驳的人是蒙戈特,他有着深褐色卷发,皮肤偏黑,看起来是混血儿。
维托嗤笑一声,“高分?先确保合格再说吧!你是真不知道这个机会多难得啊。”
艾萨雪诺没有理会他们两人的拌嘴,而是仔细观察沙盘。他们需要防守的要塞位于两座山丘之间,前方是一片开阔地,左侧有一条浅河,右侧则是茂密的树林。
将兵力集中在要塞前方的确是最妥善的方案,但他们能够动用的兵力极为有限,应该用最小的损伤打出最好的战果……
“你怎么看,艾萨雪诺?”肩膀微沉,艾萨雪诺侧头望去,是赞因。
艾萨雪诺压低声音对赞因说,“维托米尔的方案虽然稳妥,但太过被动,要是陷入消耗战,或者损失过多,我们是绝对守不住的。”
赞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“那你有什么想法?”
艾萨雪诺指向沙盘上的树林和浅河,“我们可以派一支轻骑兵埋伏在树林里,等敌军主力开始攻城时,从侧翼直袭他们的大营,一举斩首。”
“这太冒险了!”维托米尔听到他们的对话,立刻插嘴,“如果他们反应过来的话,不就白白损失了骑兵吗?!”
“如果敌人反应过来,那就进行机动牵制。”艾萨雪诺冷静地解释,“诸位,我们要考虑的最关键因素是,这不是真正的战争,只是一场棋子游戏。”
蒙戈特突然咧嘴一笑,“我听明白了,你在赌他们想吃光我们所有的棋子。”
“是啊……”维托米尔也露出阴郁的表情,“如果我们主动诱敌深入的话,他们肯定会咬钩。”
“那么,就按照如下方案进行部署吧。”赞因拍了拍手,“维托米尔负责守城部队,艾萨雪诺负责指挥骑兵,我和蒙戈特作为后备部队。”
维托米尔还想补充什么,但考官已经敲响了铜钟,“防守方还有最后五分钟部署时间!”
随着奴隶们按照作战方案将棋子搬到目标位置后,考试正式开始。
进攻方的策略果然如艾萨雪诺所料,他们集中主力直扑城门,只留少量部队守卫大营。
当敌军主力开始攻城时,艾萨雪诺下令骑兵出击,奴隶颤抖着将骑兵棋子推向树林边缘,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——
砰!
一声闷响,那奴隶突然跪倒在地,脸色惨白。
“快点!别耽误时间!”考官怒喝一声,扬起鞭子。
啪!
鞭子抽在奴隶背上,他痛得蜷缩成一团,却不敢发出声音,只能咬着牙继续执行命令。
艾萨雪诺的胃部一阵绞痛,他想要冲上去阻止,但理智告诉他那样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。
“想要上位,就必须踩着这些人的尸体……”
心中生起这个念头的瞬间,冷汗顺着他的脊背滑下,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冷眼旁观,可现实告诉他不可能。
一切都有代价,而他之所以能够以考生的身份站在这里,是因为他的父亲哈尔德向阿卡德人献上了自己的忠诚,他的族人为了阿卡德人的战争而流血,而他将来也必须作为阿卡德的一份子尽忠效力。
如此想来,和生来就是阿卡德人的其他人比,他真的拥有自由吗?
和这些奴隶相比,他只是被允许活得更体面而已,归根到底,不论如何美化掩饰,他们这些归顺的部族终究也只是阿卡德人的奴隶。
“骑兵继续前进,从侧翼突袭敌军大营。”他的声音有些发紧,但依然清晰地下达了指令。
奴隶颤抖着将骑兵棋子推向目标位置,每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喘息。
进攻方显然没有料到这一招,当他们发现大营被袭时,已经来不及回防。
艾萨雪诺的骑兵成功斩首了他们的指挥官,而维托米尔也趁机率领守城部队发动反击,一举击溃了敌军主力。
“防守方胜利!”考官宣布结果,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赏。
维托米尔得意地拍了拍艾萨雪诺的肩膀,“干得不错嘛!没想到你的战术真的奏效了。”
艾萨雪诺勉强扯出一个笑容,但他的视线始终无法从那个奴隶身上移开——他正艰难地爬回原位,背上的鞭痕渗出血迹,在地上拖出一道暗红的痕迹。
胜利的喜悦被沉重的罪恶感和冰冷的现实冲得七零八落。
艾萨雪诺之所以会制定这样的战术,是因为他注意到了奴隶们的身体状况,这些奴隶因为饥饿和劳累导致行动非常缓慢,这也就意味着一旦防守方采取突进战术,进攻方就很难回防。
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这些奴隶代表着指挥官和部队之间的联系,他们的反应速度决定了部队的作战能力。
“……”
艾萨雪诺的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,他缓缓走下沙盘,脚步沉重。胜利的欢呼声在耳边回荡,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,模糊而遥远。
赞因走过来,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你看起来不是高兴?。”
“不,只是紧张过度了。”艾萨雪诺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回到现实,“没想到只是指挥一场模拟战役都这么累人。”
赞因盯着艾萨雪诺看了几秒,突然压低声音,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,很恶心,对吧?”
艾萨雪诺猛地抬头,对上赞因那双洞察力极强的眼睛——这个看似懒散的贵族子弟,似乎比想象中敏锐得多。
“我……”
“别紧张。”赞因耸耸肩,“我又不是那种死板的家伙。说实话,我也觉得这种考试方式挺恶心的。”
艾萨雪诺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,“我以为贵族子弟都不会在意这些。”
“哈!”赞因短促地笑了一声,“刻板印象。”
就在这时,考官宣布第二轮考试开始。
艾萨雪诺被分到了进攻方,这次他面对的防守策略相当保守——敌军将所有兵力龟缩在要塞内部,显然是想打持久战,地形也是十分不利于进攻的三面绝壁。看来考官是打算给他们这些第一轮就合格的考生再上上强度。
艾萨雪诺盯着沙盘,却始终想不出如何破解眼前的局面,“看来除了围困之外,没有其他办法了。”
这时,蒙戈特凑了过来,“你们啊,还是道德底线太高了,这算是什么难题呢?”
就在三人一头雾水的时候,蒙戈特已经举手向考官询问起来,“考官阁下,请问‘尸体’能够运用到攻城战中吗?”
此言一出,四座哗然。
所有人都知道蒙戈特打算使用的战术是什么,但在攻城战中使用‘尸体’……
可见蒙戈特的作战风格是何等的歹毒。
考官愣了一下,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,“当然可以,只要你能想到的战术,都可以尝试。”
蒙戈特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白牙,“那好办了。”
“我方将使用在之前的攻城战中战死的士兵尸体作为弹药,并且封锁一切通向要塞的运输线。”蒙戈特接过指挥权,有条不紊地安排着,“既然敌人想死守,那就满足他们。”
考官满意地点点头,示意奴隶们执行命令。
艾萨雪诺猛地抓住蒙戈特的手臂,“等等,这只是考试而已,你这么干只会让之后的人更加不择手段啊,我们应该比拼的是战术,而不是道德下限。”
“是啊是啊,这只是考试而已。”蒙戈特冷冷打断他,“可如果真上战场的话,面对这种情况,你又该怎么办呢?”
“听着,艾萨雪诺,战争可不是比谁的道德更加高尚,而是比谁的手段更加无耻。”
艾萨雪诺哑口无言。
沙盘上,黑色的尸体棋子被抛入要塞内部,物资逐渐耗尽,守军士气崩溃,蒙戈特的部队趁机攻破城门,取得了压倒性胜利。
艾萨雪诺站在原地,手脚冰凉,他看向赞因,赞因只是耸耸肩——他不喜欢,但认可这种手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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