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的天黑得晚,暮色像被赤水河水洇湿的青布,一层一层裹住沈志强的院坝。
檐角挂着的鱼灯笼晃出暖黄影子,照见堂屋门楣上刚贴的红喜联——那是大伯用镇纸压了三宿的宣纸,墨字还带着松烟香。
“小霖,先喝碗醪糟蛋花垫肚皮。”
大伯妈掀开蓝布罩子,粗瓷碗里的蛋花堆得像云头,撒的不是桂花,是江城人坐月子必用的九曲河黄糖,“你妈生你那年,我在竹林头守了半宿,就为摘带露水的黄桷兰泡糖水。”
沈霖接碗时,指腹蹭过碗沿那道“人”字形裂纹——这碗是大伯娶亲时从珠子街老窑厂淘的,比他大八岁。
醪糟甜得粘嗓子,混着黄桷兰的清苦,热流滚进胃里时,他抬眼望向后院檐下。
大伯蹲在青石板上吧嗒叶子烟,铜烟袋锅子敲着鞋底“当当”响,火星子溅在洗得发白的蓝布裤上,像落了把碎火星。
“吴磊!把堂屋头的山柰、灵草抓两把来!”
沈霖撩起蓝布围裙擦汗,铁勺在土陶调料罐里搅出“哗哗”声。
院坝里的亲戚哄地动起来。
二姨挽起袖口往水缸走,嘴里念着“早该让小霖掌勺,当年他爷爷在珠子街办席,那道辣子鸡辣得客人舌头打颤”;三表哥蹲在柴垛前挑柏树枝,特意选带疤结的。
“这柴烧出来有柏木香,煨芙蓉蒸蛋正好”。
苟大厨的嘉陵摩托早没了影子,后架上的铝锅还在院角叮当作响。
沈霖盯着他消失的巷口,想起大伯说的“龟儿子脾气比刀工还糙”,摇摇头往灶膛添了块青冈木。
菜籽油在铁锅里烧得冒青烟,蒜末下去“刺啦”炸开,混着豆瓣酱的糊辣壳香,惊得院角黄桷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。
“大伯,尝口这糊辣荔枝肉的料汁。”
沈霖舀起半勺红亮的汤汁,递到沈志强面前。
大伯凑过来,皱纹里漫着蒸汽,嘴唇抿了抿,忽然用袖口蹭了蹭嘴,粗糙的拇指抹过沈霖手背上的刀疤。
“跟你爹在江城饭店当学徒时一个味儿,糊辣壳要炒到褐红色才出香,对,就是这股子冲劲。”
这话像块鹅卵石投进长江,沈霖的手顿了顿。
他忽然想起父亲去世前,父亲在病床上把他的手按在《川菜汇考》扉页:“记到,江城菜讲究‘一菜一格,百菜百味’,就像这长江水,看着混,底下有万千种活法。”
此刻灶火映着大伯眼角的皱纹,他忽然觉得这张脸和记忆里的父亲叠在一起——都是不善言辞的人,把话都熬进了汤里。
此刻火光映着大伯沈志强沟壑纵横的脸,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大伯和记忆里的父亲重叠起来,都是这样不善言辞,却把温情藏在皱巴巴的眼角。
灶膛里的火很旺。
吴磊蹲在灶前添柴,鼻尖被烤得通红:“霖哥,这火够不够?”
沈霖掀开蒸笼,白汽轰然涌出,把他的脸衬得发亮:“再添两块。”
少年应了一声,往火里扔了块柴,噼啪声中窜起几星绿焰,映得院墙上的“囍”字泛着暖光。
沈霖开始做晚饭,江城本地的特色菜。
辣子鸡,制作不复杂,选用本地乌骨鸡,杀好后在滚水里焯三焯,捞起时要让鸡皮绷得发亮。
选好了鸡,开始制卤。
土陶锅里放纱布包好的八角、桂皮、香叶,加特产的二荆条辣椒、汉源花椒,再倒半瓶江城大曲。火先猛后稳,卤汁咕嘟时,满院都是辣得人打喷嚏的香。
制好卤,接着斩鸡。
沈霖握着两把斩骨刀,刀背敲着案板数数,“咚、咚、咚”三声下去,鸡大腿已成均匀的菱形块,皮连肉,肉连骨,码在土陶盆里像整齐的兵阵。
最后一步,淋油。
另起锅烧菜籽油,放炸得焦脆的辣椒段和花椒粒,“刺啦”浇在鸡肉上,红油顺着鸡块缝隙渗下去,在盆底积成红宝石色的湖。
辣子鸡做好了,接着做芙蓉蒸蛋。
沈霖把六个土鸡蛋打进粗瓷盆,加半勺醪糟水,顺时针搅三百圈。
吴磊数到二百时手腕发酸,沈霖敲了敲他手背:“力道要匀,像在给赤水河里的鱼顺毛。”
铁锅烧到冒青烟,抹层猪油,倒入蛋液。
沈霖左手端锅逆时针转圈,右手用竹片轻轻拨蛋液边缘,眼见着蛋皮鼓起金黄的泡泡,像江边被太阳晒胀的河豚。
最后把蛋饼卷成筒状,放进垫了柏树枝的蒸笼。
吴磊刚要盖笼盖,被沈霖喝止:“留条缝!要让柏木香像江城老窖的酒香一样,慢慢渗进蛋缝里。”
烘蛋在蒸笼时,沈霖便开始炸酥肉。
三线肉切拇指条,用红苕淀粉、鸡蛋、盐、花椒面拌匀,下六成热的油锅。
筷子夹着肉块在油里“跳舞”,金黄时捞起,咬一口,外皮脆得能听见“咔嚓”声,里头的肉还带着汁水。
土陶碗底铺泡发的黄花、木耳,摆上炸好的酥肉、砍成块的土鸡,浇上用猪骨、老母鸡熬了整夜的高汤,撒把葱花和碎米芽菜。
蒸笼摞上灶台,吴磊往灶膛塞了把松枝,火旺得蒸笼缝里冒出的白汽都带着松香。
沈霖掀开笼盖看了眼,满意点头:“要蒸得酥肉吸饱汤汁,像江城人过日子,扎实又入味。”
很快晚饭做好,堂屋的八仙桌上,已经摆好今晚的菜。
辣子鸡、烘蛋、炸酥肉、肘子、糖醋排骨、连刀鱼。
二姨踮着脚往屋里端菜,忽然惊呼:“哎哟,这摆盘比县城饭店的还讲究!”
“那是,霖哥他爷爷当年可是桃源县很出名的大厨。”吴磊忽然插嘴,说完又缩了缩脖子。
“范统哥说的,说霖哥在城里下过馆子,见过大世面。”
沈霖被逗笑了:“什么米其林,我就是个烧大席的。”
“大伯,你喊大家开饭吧,尝尝我的手艺。这样你们今晚也能放心休息了。”沈霖对着沈志强说道。
“好,小霖,辛苦你了。”沈志强拍了拍沈霖的肩膀。
院子里的人很快坐好开饭,刚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的大伯妈,惊到:
“小霖,这是你做的?!太好吃了,比老沈这几天找的大厨做的都好吃。你是怎么做的啊!”
说的时候,手上动作一点没停下。
“真的太好吃了,小霖这手艺,都可以在县里大饭店当个大厨了!”二姨在一旁附和。
“明天的事大伯放心了,小霖,等明天忙完,你得在大伯这多耍几天。”
沈志强起身一边给沈霖夹菜一边给沈霖说道。
“大伯,你们满意就好,明天的事你们就放心,今天好好休息,明早一大早还要起来忙呢!”
沈霖笑着对大家说。
一家人在一起,时间都过得很快。
十二点,院子里的人渐渐有些困了。
大伯妈靠在门框上打盹,帕子滑到腰间也没察觉;三表哥的儿子趴在柴火垛上,手里还攥着半根没吃完的黄瓜。
“大家回去休息吧!明天早上早点来,辛苦大家了!”沈志强张罗着院子里的亲戚回家休息。
听到沈志强的话,院子里的人,陆陆续续的都回自己家去了。
“小霖,你也快休息吧,今天就睡二楼的客房,已经给你收拾好了。”
大伯妈抱着几个枕头对着沈霖说。
“好!大伯妈,我这就休息。”
沈霖把手上的东西收拾好,就去二楼洗漱睡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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