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美食大赛初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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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夏天的桃源县像口大蒸笼,青石板路被晒得发软。

沈霖的卡迪牌电动车驶过巷口,藤编菜筐里的土陶罐晃出细碎金光——那是昨晚新腌的芽菜,坛子沿还凝着层白霜似的盐晶。

车把上挂着的蓝布围裙洗得发白,“沈家滋味”四个字被针线咬得紧实,这是范统给沈记滋味做的周边产品。

“老沈!”

范统骑着摩托从后头追上来,车筐里的不锈钢锅颠得叮当响。

“评委席刚传来消息,初赛要现场展示刀工!”

沈霖捏闸停车,竹筷在掌心敲出节奏:“来得及,我带了青冈木砧板。”

说话间掀起指了指电动车后,露出块油润的老砧板,木纹里还嵌着切辣子鸡时溅的红油。

“老范,你可以啊,我回来前还是自行车,现在鸟枪换炮是吧?鸿运摩托都整上了!”

沈霖对着范统打趣。

“老沈,这还不是你的功劳,自从和你一起干,单子是一个接着一个干不完。我要是还骑着那个自行车,光跑单子,都要累死我。这个鸿运摩托是个二手的,没多少钱。”

范统说着拍了拍自己骑着的鸿运摩托。

“我想着,等攒够钱了,直接换个皮卡开。”

“可以,可以。还是你会生活。”

沈霖和范统一路边聊边骑车赶往桃源县。

桃源县美食大赛会场设在县文化宫前的广场。

十二座青砖灶台早已垒好,烟囱冒出的青烟里混着花椒香。沈霖刚把菜筐搁上三号灶台,就见斜对角的五号台主正往锅里倒罐装鲍汁。

那是县城新开的粤菜馆主厨,姓陈,据说去年拿过市赛银奖。

“沈记厨子?”

陈主厨擦着金边眼镜笑,“听说你靠农村烧大席起家?这赛场可不吃乡下大席。”

沈霖没搭话,低头用丝瓜瓤擦砧板,木纹里的红油渐渐晕开,像团烧不熄的小火。

他解开菜筐上的蓝布,先搬出只五斤重的土猪肘子。

这是今早从二表哥养猪场挑的“坐墩子”(猪后腿肘子),表皮还留着浅金色的猪毛茬;

接着是瓷盘盛的江城老陈醋,瓶身上贴着“永盛烧坊”的老字号标签,醋液在晨光里泛着琥珀光。

当沈霖掀开最后一层布时,瞳孔猛地缩紧。

本该躺着新鲜黄冰糖的油纸包,只剩摊碎渣。

旁边的竹牌歪倒着,“古法黄冰糖”五个字被踩得模糊。

“老沈?这是搞啥子明堂!”

范统凑过来,鞋尖踢到块冰糖碎屑,“昨天明明包得好好的!”

沈霖捏起点糖渣,指尖沾了层细粉。

忽然想起今早路过菜市场时,曾被个拎蛇皮袋的汉子撞了下,当时没在意,现在看来...

他猛地转身看向背后的食材区,果然,原本码在角落的冰糖筐空了大半,几个穿着花衬衫的厨子正往冰柜里塞塑料袋。

“龟儿子!”沈霖快步冲过去,“这冰糖是我预订的!”

花衬衫里的疤脸男斜睨他一眼:“哪个舅子看见你预订了?有单子吗?”

范统掏出手机翻语音:“昨儿下午五点十七分,我跟菜市场王主任通过电话。”

“电话?”另一个胖子打了个响指,“空了吹!口头预订不作数,我们付了现钱的。”

说着掀开冰柜,露出里头堆成小山的单晶冰糖,颗颗透明如冰,在阳光下棱光乱闪。

沈霖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
江城九大碗的烧肘子讲究“三糖合一”(黄冰糖提色、红糖增香、白糖锁汁),现在离比赛开始只剩两小时,上哪儿去找这么多古法黄冰糖?

“小沈!”

忽然有人从背后喊他,转头看见王主任拎着塑料桶挤进人群,额头上的汗比屋檐水还密。

“对不住啊,今早库房遭耗子啃了,黄冰糖全碎了,我正给你补。”

“补?”疤脸男拦在冰柜前,“他算哪根葱?”

王主任搓着手:“这位是...是大赛指定供应商,你们有纠纷。”

“算逑。”沈霖突然出声,声音像块淬了火的铁,“范统,跟我走。”

他们钻进县城最深处的老巷子。

青石板缝里长出的苔藓擦过裤脚,沈霖在栋爬满爬山虎的老院前停住,铜环叩门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

开门的是位拄拐的老太太,银发梳得一丝不苟:“小霖?好些日子没见你了。”

“周孃孃,”沈霖弯腰扶住,“您家之前的老冰糖...还有没得?”

周孃孃眼睛亮起来:“有!你父亲当年给我打的冰糖坨坨,都在瓦罐头藏着。”

穿过逼仄的天井,周孃孃掀开阁楼角落的稻草,露出个蓝花瓦罐。

揭开罐盖的瞬间,股陈香扑面而来。

那是黄冰糖特有的甘蔗香,混着瓦罐本身的土腥气。

沈霖用竹片撬下块冰糖,在阳光下一看,里头竟嵌着粒细小的甘蔗渣,像琥珀里的昆虫。

“要得!”

沈霖把冰糖块放进帆布兜,忽然瞥见瓦罐底还有块拳头大的冰糖,棱角分明如水晶原石。

“孃孃,这块我借走哈,用完给你送回来。”

回到赛场时,离比赛开始只剩四十分钟。

陈主厨正往鲍鱼上淋鲍汁,见沈霖抱着冰糖跑回来,嘴角扬起冷笑:“搞不赢噻?嫩头青。”

沈霖没接话,抄起青冈木砧板往灶台上一墩。

敲冰糖的手法极讲究,他先用菜刀背轻磕冰糖棱角,待裂纹渗出金光,再顺着纹路轻轻一掰,碎块便如金砖落地,块块方正。

腌肘子的步骤更是繁琐:先在肘子皮上扎满小眼,用盐、花椒、江城老窖大曲酒搓匀,再抹上一层蜂蜜,这是爷爷传的“三香入皮”法,能让猪皮烤后起“龙眼泡”。

“各就各位!”裁判长的哨声响起。

沈霖往灶膛里塞进青冈木,火苗“轰”地窜起来,映得他围裙上的“沈家滋味”红字发亮。

他把肘子架在铁叉上,凑近火塘翻转,猪皮遇热发出“滋滋”声,油脂滴落火中,爆出细小的火星,像撒了把碎金。

当沈霖将烤得金黄的肘子放进卤锅时,计时器显示还剩十二分钟。

陈主厨的鲍汁海参刚下锅,油亮的酱汁裹着海参,卖相确实精致。

“下面进行刀工展示环节。”

裁判长拿起根莴笋,“请选手在五分钟内完成滚刀块。”

陈主厨冷笑一声,刀刃在莴笋上翻飞,眨眼间莴笋已成大小均匀的菱形块,每面边长精确到两厘米。

围观人群里响起掌声,有评委在打分表上写下“9.0”。

轮到沈霖时,他从菜筐里拿出根莲藕。

表皮带着新鲜的塘泥,节疤处还沾着水草。

刀刃落下的瞬间,人群忽然安静:他的刀法与陈主厨完全不同,手腕翻转间,莲藕在砧板上滚动如轮,每刀下去角度都在变,切出的滚刀块竟个个如小南瓜般周正,表面还带着刀工形成的自然弧度。

“这是...江城九大碗的‘滚龙刀’?”

评委席上的老厨师推了推眼镜。

“传说中切萝卜能滚三滚的刀法?”

沈霖擦着刀上的藕汁:“没错,这就是滚龙刀!爷爷说,以前办席切萝卜烧牛肉,滚刀块要‘块块见六面,面面能挂汁’,这样烧出来才入味。”

打分表上,数字依次跳动:9.6,9.7,9.8。

热菜评审开始时,天空忽然飘来片云,遮住了正午的强光。

沈霖的第二道菜是江城烧肘子,这是他在传统九大碗基础上的改良。

当他揭开卤锅时,蒸汽里裹着股醇厚的香气。

不是单纯的肉香,而是混合了黄冰糖的焦甜、老陈醋的酸香,还有二十一味香料的复合香味。

“乖乖!”评委中的美食作家凑近闻了闻,“这股子香,比清泉寺的香烛还勾人!”

沈霖解释:“卤汤是爷爷留下的老卤,已经养了三十年,每次卤完肉都要‘清卤脚’,加新料时还要唱喏,这是规矩。”

陈主厨的菜是鲍汁扣饭,摆盘精致如艺术品,但当评委尝过沈霖的烧肘子时,表情明显不同。

肘子皮酥烂得能抿化,皮下脂肪呈半透明的果冻状,瘦肉吸饱了卤汁,用筷子轻轻一戳就冒出汤汁。

最绝的是那层“龙眼泡”,在齿间“啵”地爆开,油脂香混着焦糖香,像在嘴里放了串鞭炮。

“小伙子,你这肘子皮子咋个弄的?”

评委中的老厨师忍不住问。

“先烤后卤。”

沈霖掀起围裙擦手。

“烤的时候要‘三离三近’,离火一尺是‘温皮’,离火半尺是‘起泡’,贴着火苗是‘抢色’,全靠手腕子上的功夫。”

沈霖的最后一道菜是辣子鸡。

沈霖往锅里倒的不是普通菜籽油,而是炼过的猪板油,油热后先下整颗的汉源花椒,炒出“糊辣壳”的香气,再倒入鸡块。

这时候他做了个惊人的举动——抓起把卤肘子的香料包扔进锅里!

“扯谎俩白!”陈主厨冷笑,“香料包能吃吗?”

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。

香料包在高温中爆开,八角、桂皮、香叶的香气与辣椒的辛香、鸡肉的鲜香融合在一起,形成层次丰富的味道。

当沈霖用漏勺捞起鸡块时,每块鸡肉上都沾着细小的香料碎屑,像撒了层五香粉。

“这是...以卤香入辣?”评委中的老厨师眼睛发亮,“妙啊!江城九大碗的魂儿都在里头了。”

公布结果时,天边染着胭脂色。

范统攥着沈霖的手,掌心全是汗,嘴里念叨着“菩萨保佑”。

“获得初赛第一名的是......”

主持人展开信封,故意拖长声音,“三号选手,沈霖!”

人群里爆发出喝彩声,有人喊“沈记雄起!”,有人吹起了口哨。

沈霖看见大伯穿着那件蓝布对襟衫,站在评委席后面,烟袋锅子在夕阳下一闪一闪,眼角皱纹里嵌着泪花。

陈主厨走过来,递给他包烟:“龟儿,服了!这烧肘子的皮子,硬是比我婆娘的面霜还糯!”

沈霖摇摇头:“不是我凶,是我爷爷教的好。”

他摸出裤兜里的红纸包,里头是王瘸子的烧肘子秘方,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香叶。

“烧肘子要‘三蒸三晾’,这是老辈子传下来的秘诀。”

回程的路上,范统骑着摩托哼起《小放风筝》,沈霖骑着电动车,青冈木砧板绑在后面,看夕阳把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
路过周孃孃的院子时,他忽然想起那块老冰糖,明天该给周孃孃送碗肘子汤去,她牙口不好,汤里得再煨点山药。

星光渐次亮起时,是沈霖在厨房亮起煤油灯。

案板上摆着初赛时剩下的香料,他拿起笔,在笔记本上写下“烧肘改良方案:下次可加陈皮丝,去腻增香”。

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,像爷爷在灶台边念的《琼圃菜谱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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