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,
凌晨四点的星光还在檐角晃悠。
沈霖跟着范统深一脚浅一脚往余家走。
裤腿扫过路边带露的狗尾草。
凉丝丝的触感让他想起大学宿舍晨起赶早课时的恍惚。
只不过现在怀里抱的不是课本,而是范统塞过来的蓝布围裙。
边角还沾着去年杀猪宴留下的油点子。
“老范,你这围裙比我奶奶的腌菜坛子岁数都大。”
沈霖拎着围裙角嫌弃地抖了抖。
远处传来两声梆子响,惊飞了槐树上打盹的猫头鹰。
范统抹了把鼻尖的汗珠。
解放鞋在青石板上踩出“吧嗒吧嗒”的响声:“这叫老物件有灵性!昨晚回家,我爷爷知道你要来掌勺后,从柜子里拿出这围裙,还给我说当年你爷爷用这围裙兜过二八斤红烧肉,香得邻村的狗能追着跑三里地。”
他忽然压低声音,凑近沈霖耳边。
“不过说真的,昨晚张婶那声‘绝了’,比村口喇叭喊‘收废品’都响亮,现在全村人都在议论,说老沈家的娃把凉拌鸡做出了‘初恋的味道’。”
“老范,你小子别让张婶听见你在说她,不然你惨了。哈哈”
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边说边走。
当两人拐过晒谷场时,余家的白事大棚昨夜亮着昏黄的灯泡还没关。
案板前围了几个婶子,正对着那只三黄鸡残骸指指点点。
鸡骨架被啃得干干净净,连鸡爪子缝里的红油都没剩。
张婶见沈霖过来,立刻化身人形喇叭:“哟!大学生厨神来啦!昨儿那鸡爪子给俺孙子啃得手指头都要嘬秃了!”
沈霖被逗得差点笑出声。
“张婶,一大早,你就拿我打趣。”
说话的同时,顺手从竹篮里拎出两条刚宰的土鲫鱼。
在案板上扑腾时鳞片还泛着银白光泽,鱼鳃鲜红如霞。
将鱼洗净,在鱼身两侧划上几刀,为了让鱼肉在烹饪时充分吸收汤汁。
准备好肥瘦相间的五花肉,切成小丁,肥瘦比例大概3:7,这样熬出的猪油香而不腻;
鲜嫩的蒜苗切段,翠绿的茎秆与雪白的蒜白界限分明;
老姜切丝,新蒜切末,干辣椒剪成小段,四川本地的二荆条辣椒与小米辣按2:1搭配,让辣味层次更丰富;
再来两勺色泽红亮的郫县豆瓣酱,这可是整道菜的灵魂调料。
“老范,给我搭把手,把葱姜蒜切成‘苍蝇头’。”
沈霖冲范统扬了扬下巴。
铁锅洗净烧干,倒入半锅菜籽油,油温烧至七成热,油面开始微微冒烟。
沈霖把裹了淀粉的鲫鱼滑进去。
热油“刺啦”一声炸开。
金黄的油花裹着姜蒜香窜上半空,惊得蹲在窗台上的黑猫“嗷呜”一声跳开。
炸鱼的时候,沈霖突然想起昨晚奶奶往他枕头底下塞的护身符,说是爷爷当年烧大席时必带的“灶神庇佑符”,此刻正隔着布料硌着后腰,像每个月那几天用的暖宝宝一样,发着热。
把炸好的鱼盛出来,锅中留少许底油,放入五花肉丁小火煸炒。
肉丁在锅中慢慢蜷缩,渐渐逼出晶莹透亮的猪油,肉丁也变成诱人的金黄色。
加入姜丝、蒜末、干辣椒段爆香,香气瞬间弥漫整个大棚。
接着放入两大勺郫县豆瓣酱,用锅铲不断翻炒,豆瓣酱在热油中慢慢融化,释放出浓郁的酱香与辣味,炒出红油,整个厨房都被这醇厚的香气笼罩。?
倒入没过鲫鱼的清水,放入炸好的鲫鱼,加入适量生抽、老抽、白糖调味。
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炖,让汤汁慢慢渗入鱼肉。
炖煮过程中,时不时用锅铲将汤汁浇在鱼身上,让鱼肉均匀入味。
待汤汁浓稠,放入蒜苗段,翠绿的蒜苗在红亮的汤汁中上下翻滚,增添了一抹清新的色彩。再煮一两分钟,让蒜苗的清香融入汤汁。
调汁的时候,沈霖故意卖了个关子。
他往碗里倒了勺奶奶腌的青梅酒。
琥珀色的液体滑入生抽与香醋的混合液,顿时腾起一缕若有若无的果香。
范统凑过来闻了闻,突然一拍大腿:“我去!这味儿咋跟你当年偷喝你爷爷药酒被追着满村跑时一个样?”
铁锅在火上颠出半尺高的火苗,鱼身很快泛起诱人的焦糖色。
连蹲在墙角守夜的孝子贤孙都忍不住转头张望。
“啧啧,小沈这颠勺的架势,比抖音上那个‘厨房刘德华’还帅!”
张婶举着手机拍视频,屏幕蓝光映得她脸上的皱纹都泛着油光。
“等会发咱们村的‘相亲相爱柏树村’群里,让那帮说大学生只会打游戏的老顽固看看!”
一两分钟很快过去。
沈霖用锅铲小心翼翼地将鲫鱼盛出,摆放在盘中,浇上浓稠的汤汁,撒上少许葱花点缀。
此时的干烧鲫鱼,鱼身披着红亮的汤汁,蒜苗的翠绿、葱花的嫩绿与鱼肉的金黄相互映衬,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。
正当鲫鱼刚装入盘时,变故陡生。
不知谁家的小孩追着气球冲进厨房,撞翻了靠墙的水桶。
清水混着泥浆在青石板上漫成小河。
沈霖一个趔趄,差点把整锅鱼扣进火塘。
千钧一发之际,范统突然伸手扶住他的腰。
却因脚下打滑,两人一起摔进堆柴火的角落。
“老沈你压到我肾了!”
范统的闷哼声混着柴火断裂声,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着飞走。
沈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。
发现围裙不知何时勾住了柴火堆里的竹筛,筛子里的八角桂皮撒了他一身,活像刚从香料罐里捞出来的“人形炖肉料”。
“哈哈哈哈!你们两这造型能直接去参加《奇葩说》了!”
张婶笑得前仰后合,手机差点掉进汤锅里。
沈霖拍了拍身上的香料。
忽然瞥见。
晨光熹微,柏树村远处的山峦像被牛奶泡软的饼干,泛着淡淡的金色。
再低头看那鲫鱼,虽经折腾,却依然完整地在盘子里,酱汁浓得能挂住筷子,上面的葱花与香菜点缀。
“张婶,快尝尝看!”
范统顾不得拍身上的灰,直接用手抓起一块鱼肉塞进张婶嘴里。
鱼皮酥得能听见“咔嚓”声,鱼肉却嫩得像豆腐,青梅酒的酸甜混着豆瓣的咸鲜在舌尖炸开,末了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香,像给味蕾来了场晨跑。
“乖乖!这鱼入口是咸鲜浓郁,口感丰富味道好,吃得我心里,比俺家老头子哄我时的嘴还甜!”
张婶捂着嘴含糊不清地说,嘴角还沾着酱汁。
这时,来送葬的人正好从门口经过。
唢呐声与哭喊声中,不知谁的肚子“咕噜”响了一声,惹得几个小孩子绷不住脸,差点笑场。
晨光完全漫进厨房时,沈霖已经炒好了三盘鲫鱼。
范统端着菜往外走,突然回头冲他挤眼睛:“老沈,知道你这菜为啥这么香不?”
“为啥?”
“因为......”范统故意拖长声音,“这是‘摔出来的美味’!以后咱们的菜单上可以加个新菜名:‘灶神的摔跤鲫鱼’!”
沈霖被逗得差点把锅铲扔过去,却在抬头时看见奶奶拄着拐杖站在厨房门口。
老人眼里含着笑,围裙兜里露出半张泛黄的纸角,那是爷爷的菜谱。
晨光穿过窗棂,在她满头白发上织出一层金边。
恍惚间,沈霖仿佛看见爷爷戴着白厨帽站在她身后,手里还握着那把刻着“沈记”二字的片刀。
远处。
不知谁家的公鸡扯开嗓子打鸣,声音穿过晨雾,惊起一片露珠。
沈霖摸了摸后腰,奶奶塞的护身符还在,此刻贴着皮肤,暖得像块刚出炉的灶糖。
他忽然觉得,这凌晨四点的灶台江湖,比城市里的写字楼暖和多了。
飞卢小说,飞要你好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