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家的沈霖,发现奶奶没在家,应该出门去和别人摆龙门阵去了。
沈霖坐上范统的摩托车。
摩托车突突的轰鸣声,沈霖怀里的栀子花正散发着清甜。
后座的范统叼着根狗尾草,裤腿被露水洇得半湿,却还在哼那首跑调的川剧小调。
后视镜里,沈霖家白墙渐渐缩成小点。
“老沈,等会儿到县城先去吃碗蹄花面?”
范统忽然扭头,嘴角沾着草屑。
“上回你赢比赛那回,咱在十字街那家店整的,那蹄花炖得——”
话没说完,摩托车猛地颠了下,沈霖伸手扶住车把,指腹蹭过油箱上斑驳的红漆。
范统这个二手的鸿运,链条声里总裹着股机油混着青草的味道,像条忠实的老狗,载着他们跑过无数条田埂路。
“先看车。”
沈霖扯了扯范统的后衣领。
“你昨儿查的那二手车行叫啥来着?”
“顺发。”
范统吐掉草棍。
“就在农机站旁边,招牌上画着辆皮卡,跟个大甲虫似的。”
说话间,摩托车拐上国道。
路两旁的稻田正泛青,白鹭扑棱着掠过水面,远处的山岚像块淡青色的纱,轻轻笼住桃源县城的轮廓。
沈霖摸出手机给奶奶打电话,听筒里很快传来电流杂音。
“奶,我跟范统去看车,中午不回来吃饭。”
他拉高衣领挡住风,“您别去井边提水,等我回来——”
“晓得晓得。”
奶奶的声音带着笑,却突然被咳嗽打断。
“骑车慢些,莫学那些毛头小子轰油门。”
挂了电话,沈霖望着手机屏幕发呆。
十八岁的自己站在灶台前,围裙上沾着面粉,身后的父亲握着锅铲,笑得眼角堆起褶子。
摩托车驶过减速带,颠簸中他摸到口袋里的蜘蛛粑油纸,糖霜早化了,却还留着温软的触感。
桃源县城的十字街永远热闹。
摩托车停在顺发二手车行门口时,正赶上早市散场,卖菜的老人推着空竹筐走过,车轮碾过石板路,发出咕噜噜的响。
车行招牌下趴着只三花母猫,见生人来,尾巴在“高价收车”的红纸上扫了扫,慢悠悠钻进轮胎堆里。
“哟,两位小兄弟来看车?”
穿花衬衫的老板叼着牙签迎出来,袖口挽到肘弯,露出褪色的文身。
“要皮卡?小面包?前头刚到辆九成新的五菱——”
“有没有北风小康?”
沈霖打断他,目光扫过院子里停着的几辆车。
左侧靠墙停着辆银灰色小货车,车头保险杠有道浅痕,车牌被块红布半掩着,像个遮着面纱的新娘。
“北风小康啊......”
老板转着牙签打量两人,忽然咧嘴笑了。
“巧了,上个月刚收了辆2018款的,车主是县粮食局退休的老张头,保养得那叫一个讲究——”
他领着两人绕过一辆锈迹斑斑的农用三轮车,停在那辆银灰色货车前。
沈霖蹲下身,指尖抚过车门下方的刮痕,漆面上还留着爬山虎叶子,边缘蜷曲着,像谁不小心夹在书页里的标本。
“看看这内饰。”
老板拉开车门,塑料脚垫上还印着“出入平安”的红漆字,座椅套是蓝白相间的条纹,缝补处针脚细密,显然是亲手做的。
“空调制冷杠杠的,去年刚换的电瓶,轮胎纹路都还深着。”
“多少钱?”
范统踢了踢轮胎,惊起两只在阴影里打盹的苍蝇。
老板伸出三根手指,在阳光下晃了晃:“三万二,一口价。”
沈霖没说话,绕到车尾打开后箱。
金属底板上散落着几颗干瘪的油菜籽,角落堆着半袋没拆封的灭鼠药,纸箱下压着张褪色的奖状,“先进工作者”的字迹被机油洇得模糊。
他蹲下来敲了敲底板,指节碰到块凸起的地方,掀起纸箱一看,是用红漆写的“福”字,歪歪扭扭的,像孩子的笔迹。
“这车主......”
沈霖摸出烟盒,递给老板一根。
“卖车做啥?”
老板点燃烟,吞云吐雾间眼神有些闪烁:“咳,老张头家儿子非要接他去省城住,说开这货车丢面子......”
话没说完,院门口突然传来喇叭声。
一辆黑色轿车猛地刹住,车窗摇下,露出张涂着鲜艳口红的脸:“顺发!我那台宝马什么时候能过户?你别想拿我车去跑婚车——”
“马上马上!”
叫做顺发的老板慌忙转身,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里,沈霖听见他压低的咒骂。
“妈的,这婆娘比催命鬼还狠......”
“老沈,”范统凑近他,声音里带着试探。
“三万二有点贵啊,咱俩现在就只有三万五。”
沈霖没答话,掏出手机给做二手车评估的朋友打电话。
阳光穿过车棚的铁架,在引擎盖上织出网状的光影,他盯着挡风玻璃上的年检标,2024年12月的印章还新鲜着,像片刚摘的橘子皮。
“发动机没问题,变速箱轻微渗油,”
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杂音,“不过这价确实高了,你砍到两万八试试。”
挂了电话,沈霖看见老板正陪着那女人往办公室走,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急促的节奏。
他蹲下身,假装研究轮胎,余光却瞥见驾驶室里的后视镜上挂着串钥匙扣——是两只用红绳编的小辣椒,其中一只的线头已经松了,晃悠悠的,像要掉下来。
“范统,”他忽然开口。
“去买两瓶冰汽水,顺便问问旁边五金店有没有千斤顶。”
“千斤顶?你要干啥?”
“看底盘。”
沈霖扯了扯领带,县城的日头已经很毒,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爬。
“老板不是说保养好么,咱得看看有没有暗伤。”
范统嘟囔着往街角走,沈霖趁机绕到车头,掀开引擎盖。
灰尘扑了满脸,他捏住机油尺蹭了蹭,油渍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,确实换过不久。
正琢磨着,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,不是范统,是那种皮鞋踩在碎石子上的声响。
“小伙子,”是个苍老的声音,“这车......你要买来拉货?”
沈霖转身,看见个穿蓝布中山装的老人,手里拎着个帆布包,包角磨得发白,露出底下的草绿色军用布料。
老人身后停着辆二八杠自行车,后座绑着个铝制饭盒,飘出股豆瓣酱的香气。
“您是......”
“我姓王,”老人往地上磕了磕烟斗。
“在这县城开了三十年修鞋铺,顺发老板看见我就头疼。”
沈霖笑了,从烟盒里抽出根烟递过去。
老人摆摆手,从中山装口袋里摸出旱烟袋,烟丝是深褐色的,混着股晒干的薄荷叶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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