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章 城里进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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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次日,早上五点,晨光把沈霖家的小院镀成银色。

沈霖蹲在货车旁换机油,奶奶的蓝布果然吸油,浸透的油渍在布面上晕开,像幅抽象的水墨画。

村子里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,一声比一声清亮,惊起檐下的燕子,扑棱棱飞向渐白的天空。

他摸出辣椒钥匙扣,铝罐在指间转出细碎的光。

钥匙扣的红绳是奶奶新换的,她说旧绳子磨断了,得系紧些,别让福字跑了。

想起奶奶说这话时认真的模样,他不禁笑了,笑声惊飞了草垛里的萤火虫,绿光点点,像撒在夜空中的星星。

东方泛起鱼肚白时,沈霖终于收拾好工具。

走进堂屋,白炽灯下的尘埃依然像凝固的星子,只是此刻看来,倒像是奶奶围裙上的针脚,细细密密地缝着时光。

相框里的爷爷依旧在微笑,裂痕从他嘴角划过,却让那笑容多了份历经沧桑的温柔。

霖娃,醒了?

奶奶端着热气腾腾的蜘蛛粑从灶屋出来,围裙上沾着面粉,快吃,蘸了白糖的。

沈霖咬下一口,清香混着甜意漫上舌尖,和昨夜的味道一模一样。

他忽然想起爷爷的白制服,想起老张头的货车保险杠,想起范统的钥匙扣,原来所有被认真爱过的物件,都会留下这样温暖的味道,在岁月里慢慢发酵,酿成最醇厚的回忆。

奶奶,他咽下口中的蜘蛛粑,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。

等我攒够了钱,咱们把这房子翻新一下吧。把墙刷成白色,再装个新的相框...

傻孩子,奶奶笑着打断他,往他碗里添了个蜘蛛粑。

这房子住惯了,墙皮掉就掉呗,正好给你留着贴奖状。相框嘛......

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旧相框。

有裂痕才好看,这叫破镜重圆,懂不?

沈霖看着奶奶眼角的皱纹,忽然明白过来。

有些东西,不需要完美无缺,就像这老房子,这旧货车,这缝补过的围裙,还有眼前这位头发斑白的老人。

他们身上的每一道痕迹,都是时光馈赠的勋章,刻着爱与被爱的证据。

吃完蜘蛛粑,沈霖提着油桶往外走。

奶奶追出来,往他兜里塞了个油纸包:路上饿了吃,别老吃泡面。

他点头应着,转身看见奶奶站在门口,蓝布衫被晨风吹得轻轻晃动,像株历经风雨却依然挺拔的稻穗。

货车发动的声音打破清晨的宁静,沈霖从后视镜里看见奶奶挥着手,直到变成一个小点。

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油纸包,里面的蜘蛛粑还带着体温。

后箱的福字在晨光中闪烁,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旧凹痕,此刻竟像爷爷掌心里的老茧般亲切。

车窗外,银河渐渐隐去,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朝霞。

沈霖踩下油门,货车缓缓驶上青石板路,车轮碾过的声音,像极了奶奶缝补围裙时,银针穿过布料的沙沙声。

他知道,无论走多远,总有一盏灯为他亮着,总有一个人在等他回家,带着温暖的蜘蛛粑,和永远不会嫌弃的目光。

这就是生活,不完美,却充满温度。

就像奶奶说的,人还能没个头疼脑热?

物件儿也一样,重要的不是有没有瑕疵,而是有没有人把它们放在心上,认真地爱过,认真地活着。

沈霖笑了,笑得很开心。

货车驶到村口时,朝阳正从油坊的瓦楞间探出头来。

李记油坊的木门还挂着铜锁,沈霖跳下车活动僵硬的肩膀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咯吱一声——隔壁裁缝铺的竹帘被掀起,露出张爬满皱纹的脸。

是霖娃啊?

王婶举着顶针冲他招手,老花镜后的眼睛眯成条缝。

你奶奶前几天托我改的夹袄好了,你进来拿下。吃早饭了没?”

堂屋飘着陈年布料的霉味,王婶从缝纫机下拖出个蓝布包裹,边角绣着细碎的菊花。

你奶奶非说这料子是你爷爷穿过的,改夹袄暖和。

沈霖接过包裹,指尖触到布料上细密的针脚,忽然想起昨夜奶奶围裙上的补丁,原来有些心意,早就藏在这一针一线里。

对了,王婶往他手里塞了把炒瓜子,上回你奶奶送我的豆瓣酱真香,你替我谢谢她。

沈霖点头应着,看见裁缝铺墙上挂着件褪色的红棉袄,领口处绣着并蒂莲,像团燃烧的旧时光。

从油坊打完油回来,范统正靠在货车旁抽烟。

这个留着寸头的青年弹了弹烟灰,忽然指着后箱笑:老沈,这福字该补补色了,我二舅会写毛笔字,改天让他来描描?

沈霖摸着那褪成浅红的福字,想起奶奶说的面浆糊和蒸笼热气:别描了,这样挺好。范统挑眉:你以前不是最嫌旧东西脏?

沈霖没说话,只是把奶奶给的蓝布铺在驾驶座上,布料上的油渍已经干透,形成独特的花纹,像幅被岁月润色的画。

早晨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,货车行驶在乡间土路上,颠簸得像艘在时光河流里航行的船。

老沈,快看,你奶奶在那儿!

范统忽然指着远处的晒谷场。

沈霖踩下刹车,透过车窗望去,奶奶正蹲在竹筐旁翻晒稻谷,蓝布衫被汗水浸得深色,像片沉入金海的云。

她身旁站着隔壁的张奶奶,两人不知在聊什么,忽然同时笑起来,皱纹里盛着满满的阳光。

你先开着,我下去看看。

沈霖跳下车,裤袋里的辣椒钥匙扣撞得大腿生疼。

奶奶看见他时,慌忙用袖子擦汗:咋回来了?货还没拉完呢。

他没说话,伸手接过奶奶手里的木耙,沉甸甸的,手柄处磨得发亮,显然用了许多年。

别累着你,奶奶要抢回木耙,这活你哪干得来?

沈霖握住奶奶的手,触感像晒干的丝瓜瓤,却依然温暖有力。

他想起小时候,奶奶就是用这双手,把他举过肩头摘柿子,用这双手,在冬夜为他缝补书包带。

让我试试。

他学着奶奶的样子,把稻谷摊开,金色的颗粒在阳光下闪烁,像撒了一地的星星。

奶奶站在旁边,不时提醒:这边没晒到别把草屑混进去,声音里带着几分骄傲,几分心疼。

范统按了按喇叭,示意该出发了。

沈霖直起腰,后腰隐隐作痛,这才明白奶奶每天说不累是骗他的。

他掏出兜里的油纸包,里面的蜘蛛粑已经压得有些变形:奶奶,你尝尝。

奶奶接过蜘蛛粑,咬了一小口:糖放多了。

话虽这么说,嘴角却泛起笑意。

沈霖看见她鬓角的银霜里沾着稻粒,伸手替她摘下,忽然发现那些白发在阳光下竟透着柔和的光泽,像撒了把碎钻。

路上小心。

奶奶往他兜里塞了把驱蚊虫的艾草,到了县城给我打个电话。

沈霖点头,转身时看见晒谷场上有只蝴蝶飞过,翅膀上的花纹像极了奶奶围裙上的补丁。

货车重新上路,范统嚼着蜘蛛粑含糊地说:老沈,你奶奶对你真好。

沈霖望着后视镜里渐渐变小的蓝布衫,忽然想起昨夜奶奶说的破镜重圆。

原来有些东西,越是有裂痕,越是珍贵,因为那裂痕里,藏着无数个日夜的牵挂与守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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