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飞那双在昏暗中闪烁着非人微光的眼睛，如同两口幽深的古井，牢牢吸住了王昊的视线。王昊压下心头的悸动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几乎成了气声：“阿飞吗？你有什么计划？”他明白，在这个地方，任何脱离掌控的希望都伴随着同等的危险。眼前这个佝偻怪人，绝非善类。
“计划？”阿飞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、如同砂纸摩擦的嗤笑，“自然是有的。但是……”他微微前倾，那张扭曲的脸在阴影中显得更加诡异，眼神里透出一种冰冷而精明的算计，像一台精密仪器在评估零件的价值，“你得先证明……你有用的价值？”
当枪使。?王昊脑中瞬间闪过这个词。果然如此。他强迫自己冷静，直视那双幽深的眼睛：“你想让我做什么？”话语简短，带着戒备和试探。
阿飞的声音更低了，如同毒蛇在耳畔嘶鸣：“我在这座活人墓里……已经‘住’了快几个月。摸清了这里的‘脉搏’。”他枯瘦的手指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轻轻划动，仿佛在描绘无形的路线，“每周，会有一支商队准时来访。而最近这支……和我们亲爱的‘营长’大人，”他语气里充满了讽刺，“关系可紧张得像绷紧的弓弦。要不是中间还连着几根叫做‘利益’的线，早就撕破脸拔刀相向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浑浊的空气中，那细微的、几乎不可闻的“喀哒”声似乎清晰了一瞬。“明天下午，就是这支‘冤家’商队抵达的时候。想象一下，”阿飞的声音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诱惑，“如果在他们踏入营门，双方剑拔弩张、神经最紧绷的那一刻……整个奴隶营突然爆发出震天的怒吼——‘围杀商队！’！你觉得，那群本就互相猜忌、火药桶一样的家伙，第一反应会是什么？”
王昊的心脏猛地一沉。计划的核心是利用猜忌制造混乱！但……“听起来像自杀！”他毫不客气地反驳，声音因激动而略微提高，又立刻压了下去，“且不说我们所有人都被这该死的锁链捆得像粽子！就算混乱真的爆发，只要那个‘营长’站出来吼一声，或者双方的头领稍微有点脑子，意识到是奴隶在捣鬼，他们立刻就会调转矛头，先把我们这群‘不安分的牲口’剁成肉泥！”他太清楚这种临时联盟在面对共同威胁时的脆弱和转向的迅速了。这个计划漏洞太大！
“呵……”阿飞那沙哑的笑声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，“这当然……就是我会‘完成’的部分。你担心的，无非是两件事：这身‘铁衣服’的束缚，以及……那个能‘一锤定音’的头儿。”他灰白色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王昊脚踝上冰冷的镣铐，“而这两件事……我都可以‘解决’。”
解决？怎么解决？?王昊的怀疑几乎写在脸上。“只是嘴上说说？空口无凭，你让我拿什么相信你？拿命赌吗？”
“当然，当然……”阿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，仿佛在嘲笑王昊的愚钝。只见他那双枯瘦、布满斑点的手，以一种快得超出人类极限、毫无滞涩感的速度，在身前极其隐蔽地一翻！
王昊甚至没看清动作，一根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、纤细如发丝的铁丝，就仿佛凭空出现在阿飞粗糙的指间！那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，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。
紧接着，阿飞的手指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、近乎舞蹈般的韵律开始动作。那根铁丝如同拥有生命的银蛇，灵巧地探入王昊脚镣锁孔那几乎看不见的缝隙。细微到极致的金属摩擦声响起，伴随着一种极其规律的、几乎听不见的“哒…哒…”声，仿佛是内部精密的簧片在回应着铁丝无声的命令。
王昊屏住了呼吸，眼睛瞪得溜圆，死死盯着那不可思议的一幕。这绝非人类能做到的技艺！这速度，这精准，这……机械感！
“吧嗒！”
一声清脆悦耳、如同天籁般的机括弹响声，在死寂的地牢里微弱地响起，却如同惊雷炸响在王昊耳边！
他脚踝上那副沉重、冰冷、象征着奴役的黑色金属镣铐，应声而开！沉重的金属环失去束缚，哐当一声砸落在冰冷的石地上，发出沉闷的回响。
自由！虽然只是一只脚，但那瞬间失去的重量感，如同电流般击穿了王昊麻木的神经！他猛地攥紧了拳头，心脏狂跳，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！看向阿飞的眼神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一丝……敬畏。
“现在，”阿飞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平静，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，“我想……我们有了那么一点‘合作’的基础了？”他将那根神奇的铁丝悄无声息地收回，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巨大的震惊过后，王昊的理智迅速回归。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，声音依旧带着警惕：“不过我才来这个地方一天，你就敢信任我？不怕我转头就把你卖了？”
“信任？”阿飞那双在黑暗中异常明亮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讥讽，“不要小看我在这里‘沉淀’的经验和时间。我观察这里的每一粒尘埃，每一个活物的气息。”他微微凑近，那沙哑的声音如同冰冷的蛇信，舔舐着王昊的耳廓，“小子，从你被拖进这个地狱的第一分钟起，你那双眼睛里烧着的，就不是认命的死灰，而是……想要撕碎牢笼的野火！没有人能骗过我这双眼睛。”他退后一点，灰白色的脸上似乎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，“所以，我想我们现在……可以正式开始‘合作’了吧？”
王昊深吸一口气，那带着霉味的空气此刻却仿佛充满了某种力量。他知道，自己已经踏上了一艘危险的贼船，但这是唯一能看到的希望之光。他重重地点了下头。
“很好。”阿飞的声音陡然一冷，那双平静的眼睛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其果断的狠厉！“那么……就拜托你，帮我完成我们计划的第一步吧！”
话音未落，阿飞那看似枯瘦无力的手臂，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力量！毫无征兆地，他紧握的拳头如同出膛的炮弹，带着撕裂空气的微弱尖啸，狠狠地、精准地砸向王昊的面门！
“砰！”
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！王昊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，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从鼻梁处炸开，温热的、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涌出，模糊了他的视线！是血！
“啊！”王昊痛呼出声，踉跄后退，撞在冰冷的石壁上。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。
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冲突，如同在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！地牢瞬间炸开了锅！
“打起来了！！”
“操！离远点！”
“疯子！新来的和那个怪物打起来了！”
原本麻木或昏睡的奴隶们惊恐地尖叫着，如同受惊的沙鼠般拼命向远离两人的角落挤去。那几个霹雳火小团体的人更是脸色大变，显然也被阿飞这毫无征兆的狠辣出手惊住了。
“守卫！守卫！打死人了！！”几个胆小如鼠的奴隶更是连滚爬爬地扑到厚重的铁门前，用尽全身力气，发疯似的拍打着冰冷的金属门板，发出刺耳的哐哐声，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：“救命啊！里面杀人了！！”
这巨大的骚动终于惊动了外面昏昏欲睡的看守。
“妈的！吵什么吵！活腻歪了？！”铁门上的小窗被粗暴拉开，一张睡眼惺忪、满是横肉的脸探了进来，被里面的混乱景象气得暴跳如雷。他骂骂咧咧地掏出钥匙，哗啦啦地打开门栓。
两个同样睡眼惺忪但凶神恶煞的守卫冲了进来，二话不说，粗暴地用带着皮手套的大手一把揪住王昊和阿飞的衣领（或仅有的破布），像拖两条死狗一样，毫不留情地将两人从地上拽起，拖过冰冷粗糙的石地，粗暴地推出了混乱的地牢。
“两个不知死活的杂碎！”守卫骂着，将他们拖到地牢深处一个更加阴森、更加坚固的独立铁笼前。这铁笼由更粗的锈蚀钢筋焊接而成，像一个巨大的鸟笼，孤零零地嵌在石壁深处。
“哐当！”铁笼门被打开，两人被狠狠掼了进去，身体撞在冰冷的钢筋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“再敢吵到老子睡觉，”其中一个守卫恶狠狠地指着笼子里的两人，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们脸上，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，“老子就把你们的舌头拔了，让你们以后都他妈当哑巴！听见没有？！”他威胁性地拍了拍腰间的短刀。
另一个守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，不耐烦地催促：“行了行了，跟两个死人废什么话，赶紧回去睡吧，困死了……”
守卫骂骂咧咧地锁上铁笼，厚重的锁链哗啦作响。两人又低声咒骂了几句，脚步声伴随着哈欠声渐渐远去，最终消失在通道尽头，只剩下隔壁守卫休息室隐约传来的、令人烦躁的呼噜声。
铁笼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，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。
王昊靠在冰冷的铁栅栏上，鼻血还在缓缓流淌，染红了胸前的破布，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神经。然而，他的大脑却在剧痛和血腥味的刺激下，变得异常清晰、冰冷。
瞬间，他全明白了！
阿飞这看似疯狂的自残式攻击，根本不是为了打他！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、冷酷无情的引爆点！
在混乱中被拖出地牢前那惊鸿一瞥——他看到了那些奴隶眼中除了恐惧和麻木，还有一丝被压抑到极致、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和守卫粗暴点燃的……躁动和不甘！
阿飞的目的，从来就不是仅仅让他们两人被关禁闭！他是要利用这次冲突，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炸弹，炸开所有奴隶心中的恐惧外壳，露出底下那沸腾的、被压抑已久的愤怒和绝望！?他要把整个地牢都变成即将喷发的火山！他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，让混乱成为所有人的唯一选择！
他竟是要让所有人……都参与到明天的暴动之中！
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入王昊的脊椎，让他浑身发冷，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战栗的兴奋。疯子！绝对的疯子！但……也是唯一可能撕开这铁幕的利刃！
王昊猛地转头，看向铁笼角落里那个蜷缩着的佝偻身影。阿飞似乎毫不在意自己造成的混乱，只是安静地抱着膝盖，灰白色的脸隐在更深的阴影里，只有那双眼睛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深而平静的光，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与他毫无关系。
“群体就像沙尘暴……”?阿飞那沙哑的声音突然在寂静中响起，如同梦呓，又如同魔鬼的低语，“只需要一粒沙子的搅动……就会变得……无法阻挡……”
王昊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冰冷的铁锈味和血腥味混合着涌入肺腑。他明白了。计划的第一步，已经以这种血腥而震撼的方式，完成了它的播种。
他不再说话，只是默默地用身上更脏的破布一角，用力擦去脸上的血迹。动作有些笨拙，牵扯到伤处带来阵阵疼痛，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，甚至带着一丝……解脱。
今天，他只需要做一件事。
王昊找了个相对干净、能靠住铁笼的角落，蜷缩起身体，将头埋在臂弯里。鼻梁的疼痛依旧清晰，但精神却前所未有地集中。他闭上眼睛，不再去管隔壁守卫如雷的鼾声。
养精蓄锐。
为了明天那场……注定席卷整个奴隶营的……血色风暴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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