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重启”之后的世界，并没有变成天堂。
它变成了地狱。
当“赫拉议会”终于通过了慕晴那份名为“无差别数据筛查”的、疯狂的议案时，一场真正的、自上而下的“净化”，开始了。
但这场“净化”的屠刀，并没有挥向那些正在金融中心里互相猜忌的精英。
它挥向的，是那些最无辜、最底层、连名字都几乎被遗忘的——“残次品”。
一队队全副武装的“赫拉议会”特勤队，如同一群黑色的蝗虫，涌入了城市的下层区。他们唯一的执法依据，就是“雅典娜系统”因为“巴别塔”病毒而给出的、那些毫无逻辑的、充满了随机性的“异常数据预警”。
“这个人的CVS分数，在过去一周内，有七次超过0.01的无规律波动！带走！”
“这个人的消费记录，显示他上个月购买的合成营养棒数量，比系统建议的少了两根！涉嫌‘资源囤积或非法交易’！带走！”
“这个人……我就是看他不顺眼！带走！”
抓捕，不再需要理由。
怀疑，就是唯一的罪证。
曾经那个充满喧嚣和生命力的“垃圾场”，彻底变成了一个真正的、血腥的屠宰场。尖叫声、哭喊声、电磁脉冲枪那令人牙酸的“滋滋”声，取代了往日的摇滚和咒骂。
恐慌，像瘟疫一样，在每一个“残次品”的心中蔓延。他们曾经以为，自己已经被世界抛弃在了谷底，却没想到，原来谷底之下，还有更深的十八层地狱。
……
黑暗的管道中继站里。
胖子和猴子通过微型监控器，看着外面那如同末日般的景象，两个人的脸，都失去了血色。
“凡子……”猴子的声音都在发抖，他指着光幕上，一个被特勤队员用电击棍活活打断了腿的老人，“我认识他……他是老王，上个月他还请我喝过酒……就因为系统说他‘夜间活动轨迹异常’，他只是晚上起夜多了两次啊！”
“住口！”胖子红着眼睛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。他不敢再看下去，他怕自己会疯掉。
他转过头，死死地盯着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、如同雕像般的背影。
“林凡！”他第一次，连名带姓地喊了出来，“这就是你想要的吗？这就是你说的‘热闹的死法’？你不是要报复慕晴吗？可你看看外面！死的人，受苦的人，哪一个，是赫拉议会的成员？！”
“你不是在向农场主复仇！你是在……你是在放了一把火，把整个农场里和我们一样无辜的牲口，都活活烧死了！”
面对胖子那血泪交织的控诉，林凡的身体，只是微不可查地，颤抖了一下。
他没有回头，也没有辩解。
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光幕上，那些因为他而起的人间惨剧。他看着那些熟悉的、不熟悉的“残次品”，被一个个地拖走，消失在黑暗中。
他的心里，那片因为复仇而填满的、空洞的虚无，正在被一种更加沉重、更加痛苦的东西，一点点地，重新填满。
那东西，叫愧疚。
他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冷酷的、高高在上的“重启者”。
但他错了。
他终究，还是个人。
他会痛。
就在这时，一个加密的、独立的通讯请求，毫无征兆地，连接到了他们这台最后的、小小的微型光脑上。
发信人，是那个已经很久没有联系的，神秘的“猫”。
林凡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接通了。
对面传来的，依旧是那个经过处理的、冰冷的声音，但这一次，那声音里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、剧烈的愤怒。
“这就是你的计划？林凡？！”
对方第一次，喊出了他的真名！
“用一场席卷底层的屠杀，来换取上层社会的混乱？你是在复仇，还是在用别人的血，来满足你自己那可悲的、自以为是的正义感？！”
“你和慕晴，有什么区别！”
这句话，和胖子刚才的话，一模一样。像两把烧红的烙铁，狠狠地烙在了林凡的心上。
“我……”林凡张了张嘴，却发现自己的喉咙，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字。
“收手吧。”那个声音的语气，忽然又变得无比疲惫，“现在收手，还来得及。我会想办法，帮你清除掉‘巴别塔’的核心代码，让系统慢慢恢复正常。然后，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，送你离开东海市。这是我能为你做的，最后一件事。”
离开？
林凡怔住了。
他看着光幕上，那个被特勤队员的军靴踩在脚下，却依旧在哭喊着“我没罪”的老王，看着那些被绝望笼罩的、一张张麻木的脸。
他忽然笑了。
那是一种比哭还要难看的、充满了自我厌恶的笑容。
“离开？”他喃喃自语，“我杀了这么多人，毁了这么多家庭……现在，你让我像一个懦夫一样，自己一个人，逃走？”
他缓缓地抬起头，对着通讯器，一字一句地，清晰地说道：
“不。”
“我不会走。”
“我放出了这头野兽，我就要亲手，把它关回去。”
“你不是问我，我和慕晴有什么区别吗？”
林凡慢慢地站起身，他的眼中，那片因为愧疚而产生的迷雾，正在退去。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清澈的、带着自我毁灭倾向的决绝。
“区别就是，她放火，是为了烧死别人。”
“而我，会走进火场，和她一起，被烧成灰烬。”
读书三件事：阅读，收藏，加打赏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