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恒昌典当”幽暗门廊投下的阴影,如同冰冷的蛇,缠绕在沈惊寒心头。
身后那灰色短打身影惊鸿一瞥的窥视,绝非偶然。是刘三爷豢养的爪牙?
还是…寒刃阁早已撒下的网眼?
他不敢深想,脚步更快,如同被无形的鞭子驱赶,匆匆汇入“雪泥镇”泥泞的主街。
街道依旧喧嚣,铁匠铺的叮当,杂货铺的讨价还价,孩童的追逐笑闹,混合着牲畜棚圈特有的气味,构成一幅鲜活却危机四伏的烟火图卷。
沈惊寒低着头,破旧单衣下,身体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如弓弦,感知提升到极限。
左臂伤口的刺痛和丹田内缓缓恢复的《流风诀》暖流,奇异地交织成一种冰火两重天的清醒。他敏锐地捕捉着四周的每一道目光,每一丝异样的气息。
早点摊上那两个低声交谈的脚夫,目光似乎在他经过时停顿了一瞬;
杂货铺门口嗑瓜子的妇人,对着他指指点点,与旁人窃窃私语;
甚至客栈门口那胖掌柜,依旧懒洋洋地倚着门框,但那双眯缝的小眼睛里,审视的光芒比刚才更加锐利。
一种无形的、令人窒息的窥视感,如同蛛网般悄然笼罩。
沈惊寒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,步履不停,径直走向“悬壶济世”的医馆。
推开厚实的棉布门帘,浓郁的药草味混合着炭火的暖意扑面而来,稍稍驱散了身后如影随形的寒意。
“回来了?”
老大夫正从东厢房出来,手里端着一个铜盆,里面是染血的布条和散发着腥气的浑浊药水。
他眉头紧锁,脸色比沈惊寒离开时更加凝重。
“大夫,我兄弟他…”
沈惊寒心中一紧,连忙问道。
“命暂时吊住了。”
老大夫将铜盆递给学徒阿生,示意他拿去处理,自己则用一块干净的布巾擦了擦手,目光复杂地看着沈惊寒,
“老夫用银针封穴,拔出了部分浅表毒素,又以‘清心拔毒散’强行护住他心脉。但他脏腑受创太重,气血枯竭,更有一股阴寒邪毒盘踞心脉深处,如跗骨之蛆…寻常药物,根本奈何不得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,
“老夫行医半生,从未见过如此诡异阴毒的伤势。你们惹上的麻烦…不小吧?”
沈惊寒心中一沉。
老大夫的话,印证了墨隐伤势的凶险。
蚀心蛊毒深入脏腑,又被枢眼星力强行压制冲突,造成的伤害远超寻常外伤。
他沉默了一下,从怀中摸出那张刚当来的五十两银票,恭敬地递了过去:
“大夫仁心圣手,救命之恩,没齿难忘。这点诊金,请您务必收下。后续的药材…”
老大夫看着那张崭新的五十两银票,眼神微动,却并未立刻接过。
他捋了捋山羊胡须,叹了口气:
“银子是小事。老夫能做的,也只是尽力维持,延缓他生机流逝。若想根除他心脉那股邪毒…非寻常手段可为。或许…只有州府‘回春堂’的孙神医,或那些传说中能炼制‘生生造化丹’的大宗门丹师,才有几分指望。只是…”
他摇了摇头,后面的话不言而喻。
无论是回春堂的诊金,还是大宗门的灵丹,都绝非区区百两银子能够企及。
沈惊寒的心沉到了谷底,但眼神却更加坚定。
他强行压下翻涌的焦虑,将银票塞进老大夫手中:
“无论如何,请大夫先用最好的药,稳住我兄弟伤势!剩下的…我来想办法!”
他语气斩钉截铁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。
老大夫深深看了他一眼,终是将银票收下:
“也罢。老夫尽力。阿生,去把库房里那支十年的老山参切两片,熬成参汤,给那位病人吊住元气。再取一瓶‘玉髓续命膏’来,外敷内腑受损处。”
他转头对沈惊寒道,
“他需要静养,受不得惊扰,更不能再颠簸移动。至少…十日之内,不能妄动。”
十日!
沈惊寒心中一凛。
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在这危机四伏的小镇,至少蛰伏十日!
寒刃阁的追兵随时可能大举搜捕,镇上那些暗处的眼睛…这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!
“我明白,有劳大夫。”
沈惊寒抱拳,声音低沉。他需要情报,需要了解这小镇的水有多深,需要知道魏渊的势力在此地渗透到了何种地步!
蛰伏,也是观察的良机。
他退到医馆狭小的堂屋角落,找了一张矮凳坐下,背靠着冰冷的墙壁,既能随时关注东厢房的门,又能透过门帘缝隙观察街道上的动静。
他拿出怀里尚有余温的馒头,慢慢啃着,目光沉静如深潭。
时间在药香和煎熬中缓慢流逝。
医馆里不时有镇民来看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。
老大夫坐诊,阿生抓药熬药,一切都显得平常。
沈惊寒如同角落里的影子,沉默地观察着每一个进出的人,捕捉着每一句看似随意的交谈。
“王婶,听说了吗?镇东头老李家那傻儿子,昨天被官差抓走了!”
“啊?为啥啊?那孩子傻乎乎的,能犯啥事?”
“谁知道呢!说是…说是冲撞了贵人!唉,造孽啊!老李两口子哭得死去活来,去衙门问,连人都见不着,就被轰出来了!”
“贵人?啥贵人能来咱这穷地方?”
“嘘…小声点!我听赶车的张老歪说,昨个儿半夜,有大队人马从北山口进来,那旗号…好像是‘魏’字!领头的是个穿黑甲的将军,凶得很!老李家的傻小子,就是不小心挡了那将军的马…”
魏!黑甲将军!
沈惊寒啃馒头的动作微微一顿,耳朵瞬间竖了起来。
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!
魏渊的人!
已经进山了?
是去星枢殿遗迹?
还是…追捕他们?
“魏…魏家?”
另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恐惧,
“我的老天爷…那可是…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殿啊!老李家那傻小子…怕是…怕是回不来了…”
声音压得极低,充满了绝望。
“可不是嘛!前年河西村那事…忘了?就因为他们村的水渠占了魏家一个管事看中的荒地…整个村子…唉…”说话的人似乎不敢再说下去,只剩下沉重的叹息。
河西村?
沈惊寒眉头紧锁。
他强迫自己记住这些零碎的地名和只言片语。
这时,医馆的门帘被掀开,一股寒气涌入。
一个穿着臃肿羊皮袄、满脸冻得通红、眉毛胡子上都挂着冰碴子的车夫走了进来,一边搓着手跺着脚,一边嚷嚷:
“老神仙!快,给碗热乎的姜汤驱驱寒!他娘的,这鬼天气,差点冻死在路上!”
学徒阿生连忙去灶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汤。
车夫接过来,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,长舒一口气,这才缓过劲来。
“张老歪,你这又是打哪来?冻成这样?”老大夫一边给一个病人把脉,一边随口问道。
“嗨!别提了!”车夫张老歪放下碗,抹了把嘴,一脸晦气,“刚从‘黑石堡’那边绕回来!本来接了趟去堡里的活,结果刚到地头,就被撵出来了!”
“黑石堡?那不是魏家在北边新建的矿场吗?听说工钱给得高啊,咋还不让进?”旁边一个等着抓药的镇民好奇地问。
“高?呸!”张老歪啐了一口,脸上满是愤懑,“那是人干的活吗?!老子刚到堡门口,就看见几个穿着魏家号衣的监工,拿着鞭子,像赶牲口一样把一队队人往矿洞里赶!那些人…一个个面黄肌瘦,眼神呆滞,走路都打晃!跟行尸走肉似的!听说都是各地抓来的流民和欠了魏家印子钱还不起的苦哈哈!”
他压低了声音,带着一丝恐惧:“我还看见…看见两个想跑的,刚跑出没几步,就被堡墙上射下来的弩箭…噗嗤…穿了糖葫芦!连声惨叫都没有!尸体就那么被拖走,扔进了乱葬坑!那坑…我的老天爷,都快填满了!臭气熏天!”张老歪说着,忍不住打了个寒颤,又灌了一口姜汤,仿佛要压下心头的寒意。
矿场?
奴役?
滥杀?
乱葬坑?
沈惊寒握着馒头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魏渊!
这就是你掌控下的“秩序”?
视人命如草芥!
“唉,这年头…”
老大夫重重叹了口气,语气中充满了无力,
“魏家势大,手眼通天…连州府的大老爷们都得看他们脸色。咱们这些小民,能活着…就不错了。”
他这话,像是说给张老歪听,又像是说给角落里沉默的沈惊寒听。
“手眼通天?”
张老歪似乎想起了什么,凑近柜台,声音压得更低,神秘兮兮地说:
“老神仙,您知道吗?我回来路上,在‘野狐岭’歇脚,遇到一队从北边逃过来的流民,那叫一个惨!听他们说…北边好几个村子,闹瘟疫了!”
“瘟疫?”老大夫眉头一拧,“什么瘟疫?”
“邪门得很!”
张老歪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,
“说是人好好的,突然就发狂,眼睛通红,力气变得奇大,见人就咬,跟疯狗一样!咬死好多人!官府派兵去镇压,结果…结果那些当兵的砍翻了发狂的人,没过几天,自己也开始发狂了!最后没办法,只能…只能把整个村子都烧了!连人带房子,烧得干干净净!听说…就是魏家军去干的!那些流民说,那根本不是什么瘟疫,是魏家军搞的鬼!他们管那东西叫…叫什么‘蚀心鬼’!”
蚀心鬼!
轰!
沈惊寒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!
手中的半个馒头被他无意识地捏成了粉末!
蚀心!又是蚀心!奴役矿工,滥杀无辜,焚村灭口…还有这所谓的“瘟疫”!
张老歪口中那些“眼睛通红”、“力气奇大”、“见人就咬”的症状,与墨隐描述的三十年前太子发狂、与他在枢眼看到的凌云阁长老遗言中“蛊失控”的景象何其相似!
与他自己左肩伤口下那蛰伏的阴寒毒力,更是同源!
这不是瘟疫!
这是蚀心蛊毒!
是魏渊在利用这邪术,清除异己,制造恐慌,甚至…在活人身上进行某种惨无人道的试验!
零散的碎片,在这一刻被一条名为“蚀心引星”的血色锁链,轰然串联!
魏渊在星枢殿遗迹研究、试图掌控这邪术!
他用邪术制造了三十年前的靖安宫变,抹杀凌云阁!
他为了掩盖秘密,构陷并屠杀了追查真相的父亲沈渊!
如今,他更是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,肆无忌惮地使用这邪术,奴役百姓,制造“瘟疫”,清除异己!
这已不仅仅是为了权势!
这是彻头彻尾的、反人性的疯狂!
魏渊,以及他背后所代表的势力,早已堕落成比妖魔更可怕的怪物!
一股冰冷的、足以冻结血液的杀意,混合着滔天的怒火,在沈惊寒胸中疯狂翻涌!
复仇的目标,从未如此清晰,如此具体!
魏渊!必须死!
他所掌控的蚀心邪术源头,必须彻底摧毁!
他所构建的、建立在无数骸骨和邪术之上的黑暗势力,必须连根拔起!
“咳咳…”东厢房内传来墨隐压抑的咳嗽声,打断了沈惊寒翻腾的思绪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。
他猛地回过神,强行压下胸中沸腾的戾气。
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!
墨隐需要静养,他们身处险境!
他迅速起身,走进东厢房。
墨隐依旧昏迷,但脸色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色。
老山参汤和玉髓续命膏显然发挥了作用。
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,眉头紧锁,似乎在忍受着痛苦,但呼吸比之前平稳了一些。
“影子…撑住…”
沈惊寒低声自语,用干净的布巾轻轻擦去墨隐额头的汗水。
他看着墨隐灰败却刚毅的侧脸,仿佛看到了父亲沈渊当年派他潜入寒刃阁时的决绝背影。
情报已初获,敌人的轮廓在血与火的控诉中狰狞显现。目标已然锁定——魏渊!
以及他掌控的蚀心邪术网络!
第一步,就是拔除这“雪泥镇”附近的爪牙,尤其是那座张老歪口中的“黑石堡”!
那里是魏氏奴役矿工、草菅人命的据点,更可能是蚀心蛊毒试验或扩散的源头之一!
但如何行动?
以他现在的状态,加上重伤的墨隐,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。
需要计划!
需要力量!
更需要…一个契机!
他坐回角落的矮凳,闭上眼睛,意念沉入丹田。
新生的《流风诀》内力在枢眼星力的无形滋养下,如同坚韧的藤蔓,正缓慢而稳定地恢复、壮大。
虽然总量依旧有限,却比之前更加凝练、更加驯服。
意念引导之下,内力沿着初步成型的经脉路径流转,温润的暖流滋养着伤处,也抚平着他激荡的心绪。
蛰伏!
如同潜伏在雪地下的孤狼,舔舐伤口,积蓄力量,等待那致命一击的时机。
医馆外,天色渐暗。街道上行人稀少了许多,风雪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。
那无形的窥视感,并未消失,反而如同跗骨之蛆,变得更加粘稠、更加阴冷。
沈惊寒能清晰地感觉到,至少有两道目光,如同冰冷的针,隔着医馆的门帘,若有若无地锁定着这里。
客栈的方向?
当铺的方向?
抑或…别的角落?
沈惊寒的嘴角,在昏暗的光线下,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。
看吧。盯紧吧。
十日之期,既是枷锁,亦是熔炉。
待吾利爪磨砺,獠牙淬火之日,便是尔等魑魅魍魉,血债血偿之时!
这“雪泥镇”的每一缕暗影,都将成为复仇之火点燃的引信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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