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 共看明月应垂泪,一夜乡心五处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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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《大荒西经》曰:“西海之南,流沙之滨,赤水之后,黑水之前,有大山,名曰昆仑之丘。”

万年的雪域,远离尘寰,垂范千古。刀削斧砍般的崖头耸入云天.逶迤婉蜒。高峰下临深谷,幽潭傍依天柱,云浓雾密,莽莽苍苍,巍巍然横空出世。山顶千年积雪,终年不化,如一页页翻开的经卷,记载着沧海桑田,和岁月的荡气回肠。

寒冷强劲的山风袭来,搅着雪粉,急瀑横扫一般。莽莽昆仑,万仞云霄,竟似天地混沌,朦胧缥缈。

断云峰听雪阁内,却不似外面一般寒天冻地。虽才九月,屋子里早已添置了数个火盆。碳屑燃于盆内,竟有些热气逼人。

火盆边上一张楠木桌旁,有两人相对而坐。

左首之人,清秀而淡漠的脸庞,细致如美瓷的肌肤,一双耀眼黑眸笑如弯月,肃然若寒星。直挺的鼻梁唇色绯然,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。虽然身子看起来单薄却不脆弱,应是多年习武的缘故。这便是北域枪派的当代掌门木渊。

右首之人,乌发束着白色丝带,一身雪白绸缎。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,上系一块羊脂白玉,外罩软烟罗轻纱。眉长入鬓,细长温和的双眼,秀挺的鼻梁,白皙的皮肤。正是冷云秋。

两人觥筹交错,不知不觉间已是几坛酒下肚,桌上的美肴早已只剩残羹冷炙。

“三年不见,冷兄不光风采依旧,这酒量也是更甚当年啊。”木渊笑道。

“这些年东奔西走,每每自斟自酌,便会想起当初在这小住的半月,日日与木兄把酒畅谈,何等潇洒。想不到一别竟已三年之久。”想起这些年仗剑天涯,四海为家,竟不曾有一个久留之地,冷云秋不胜唏嘘。

“冷兄一如当年的多愁善感,倒显得木某有些淡泊了。”木渊淡然一笑。

“非淡泊无以明志,非宁静无以致远。尘世繁华,不被所惑,方才是君子之行。”冷云秋淡淡道。

木渊看了一眼冷云秋,不由苦笑:“冷兄话里有话?”

冷云秋自斟了一杯,一饮而尽,却不作答。

木渊叹了口气,缓缓道:“你我生死之交,冷兄当真以为木某会因这掌门之位失了本心么?”

冷云秋放下酒杯,转头看向窗外的漫天飞雪,苍白的断云峰一如那年冬日雪域的北峰。

那是五年前的深冬,年方十八的冷云秋领师命前往昆仑雪山寻找上古神兵玉龙剑,在昆仑山脚遇见了同样年方十八的木渊。

两个少年在茫茫雪域里走了整整二十六天,终在昆仑北峰寻到了传说中的玉龙枪剑。

终年不化的雪地上,两人义结金兰,各执一器。

而后,木渊带着玉龙枪回到北域枪派,从风掌门手中接下了信物,执掌北域。

冷云秋则带着玉龙剑回到回雁谷,从此踏入江湖。

谁都不知道两个少年是如何在冰天雪地里撑了近一个月的,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,多少次命悬一线,多少次九死一生。

单论这肝胆相照,生死与共的情义,冷云秋也不会相信木渊会逞性妄为。

然近些年北域枪派四处派遣杀手,祸乱武林,却也是不争的事实。

想到这,冷云秋看了眼木渊,说道:“这些年的北域枪派书罪未穷,流恶难尽,木兄又作何解释?”

“两年前,家师得知魔教时隔多年竟有南下之势,便亲往玉门关查证,不料途中遭人截杀,无奈折返,不久便伤重辞世。”木渊黯然道。

“风前辈的辞世竟是因为遭人截杀?”冷云秋一怔,江湖传闻北域枪派风老掌门年事已高,溘然长逝,不想此中竟有这等变故。

木渊点点头,继续道:“当时我强忍悲痛,将上下事情交于副掌门丞皓,便宣称闭关。实则是悄然下山,探查是何人所为。不曾想,这丞皓居然倒行逆施,屡屡犯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。如今,我已发下北域追杀令,以我北域遍布各地的情报网络,料想他也逃不到哪去。”

冷云秋似乎想到了什么,问道:“半年前我在五柳渡遇到一个蒙面人,真的是你?”

木渊苦笑:“我从玉门关查到蛛丝马迹,一路追到云阳境内,线索却断在了五柳渡,最终无功而返。因是暗查,当时遇到你,我却不敢表露身份,不想还是被你知道了。”

冷云秋秀眉微蹙,说道:“你从玉门关一路追到五柳渡,然后不久,楚老前辈便遭魔教毒手,难道这一切都是魔教所为?”

木渊一怔:“楚掌门竟是遭到了魔教毒手?楚云朔为何又明文说是你所为,四海悬赏。”

冷云秋耸耸肩,无奈道:“当时只有我师父在场,不过楚老前辈当时只是重伤,之后遭人暗器,方才殒命,至于施暗器之人,却是不得而知。”

木渊眸光一凛,思忖良久,沉声道:“我追查的线索中断在五柳渡,之后楚盟主在碧落山庄遭人横手,如今楚云朔陷你于不义,看来这碧落山庄也非净土,只怕个中因缘耐人寻味。”

冷云秋点点头:“有些事情怕是真要从碧落山庄查起了,明日我便出发。”

木渊笑道:“既然来了,不妨多住几日,只怕你这一路上,少不了明枪暗箭。过几日,待我料理完北域的事,与你一同前去。”

冷云秋摇了摇头,道:“如今已不比往昔,魔教频频现身,狼子野心,北域枪派若无你坐镇,指不定让魔教有机可乘,你还是大局为重较为稳妥。我倒是独来独往惯了,就先去探查一二,若有消息,传信知会你。”

木渊无奈道:“那你也多住几日,好不容易来趟昆仑。”

冷云秋笑道:“此间事了,你我再痛饮又有何妨。如今风起云涌,怕是不能再耽搁了。”

木渊看着冷云秋,笑道:“莫要说得如此冠冕堂皇,只怕你是放不下你那未婚娇妻吧?”

冷云秋瞪视着木渊,笑道:“就你知道的多。”

木渊哈哈一笑,难得江湖第一剑客也有窘涩的时候。

“不过,跟楚溪月的事你可得思虑清楚。”木渊似有些担忧。

冷云秋心下了然,木渊担心的不是自己与溪月的感情,而是楚云朔。如今楚云朔不知缘何发下四海悬赏令,溪月夹在中间,必会难堪,即使日后误会澄清,以楚云朔的性格,怕是仍有芥蒂,楚云朔可不是豪爽之人。

“不怕念起,唯恐觉迟,既已执手,此生不负。”冷云秋淡淡道。

木渊知道,虽然冷云秋说的云淡风轻,但是江湖第一剑客的承诺又岂是儿戏?

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取次花丛懒回顾,半缘修道半缘君。或许说的就是这样的感情吧,不过,自己恐怕是不能体会的,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,但有些事情,只有局中人方才明白个中滋味。

“天色已晚,冷兄早些歇息,明日,我送冷兄下山。”木渊笑了笑,起身离去。

次日,当木渊推开冷云秋的房门,却见屋内空无一人,盆内炭火早已浇灭多时,不由摇了摇头,望着门外那亘古不息的风雪,叹道:“此去关山千重,惟愿余兄珍重。”言罢,一声长啸,转身离去。

百里之外,冷云秋似是听到了啸声,笑了笑,策马疾驰,再不停留。

时难年荒世业空,弟兄羁旅各西东。

田园寥落干戈后,骨肉流离道路中。

吊影分为千里雁,辞根散作九秋蓬。

共看明月应垂泪,一夜乡心五处同。

不辞而别不是怕再伤感,木渊冒天下之大不韪留自己在北域,这份情同手足的兄弟之谊,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尽道明?倘若武林众人得知,必群起而攻之,木渊不怕,但冷云秋却不能不顾忌,何苦因为自己而陷北域于水火呢。

有妻如溪月,有兄如木渊,纵是人人笑里藏刀,处处明枪暗箭,又有何妨?

天地之大,再无所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