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砸在祠堂瓦当上的轰鸣里,苏蘅膝盖下的青砖正往骨头里钻寒气。
她盯着供桌上那封五夫人私通外男的血书,雨水顺着房檐滴在墨迹上,黑团渐渐晕开,像团化不开的脏墨。
前世记忆突然清晰起来——五夫人临终前攥着的并蒂莲帕子,帕角绣着极小的柠檬花。
那时她伏在床前听母亲说西墙第三块砖,原以为是藏首饰的地方,此刻却想起,母亲房里总摆着腌渍柠檬的陶瓮,信笺常染着淡淡酸气。
闪电劈落的瞬间,苏蘅瞳孔微缩。
那些被雨水泡开的字缝里,浮出细若游丝的金线,在暗夜里泛着极淡的光——正是柠檬汁隐写术的痕迹。
母亲从前教她抄经,总说真意藏于无形,原来不是练字的道理,是藏信的法子。
她指尖掐进掌心,袖中早攥着冷香灰。
方才借雨势蹲身时,已将香灰抹在供桌边缘——柠檬汁遇热显形,遇香灰却会析出金粉。
此刻雨水漫过供桌,金粉正随着水流缓缓上浮。
苏五小姐还不认罪么?
沙哑的男声像块砂纸擦过耳骨。
苏蘅抬头,王伯提着油灯从阴影里钻出来,油星子在灯芯上跳着,将他半张脸照得青灰。
她瞥见他腰间挂着的银扣——崔姨娘房里的丫头总说,主母最爱的卍字银饰,连赏下人的都是同款。
王伯的手掌拍向供桌,却在触及血书的刹那,被炸响的惊雷惊得后退半步。
他浑浊的眼珠扫过苏蘅发颤的指尖,又落在她脚边的檀木匣上,喉结动了动:老夫人头七闹鬼,五姑娘倒是会挑时候...
祠堂禁喧哗。
谢砚的声音裹着雷鸣砸下来。
他不知何时站到了王伯身后,折扇啪地抵住老仆咽喉。
扇骨上守劫二字在闪电里泛着幽蓝,像淬了毒的刃。
苏蘅看见王伯脖颈瞬间涨红,喉结抵着扇骨直抽搐,却连半句狠话都不敢挤出来。
谢砚冷眼扫过苏蘅发抖的指尖,折扇轻点供桌。
蓝焰腾地窜起,将血书边缘烧出个月牙似的缺口——底下压着的纸页上,莲心匣三个残字赫然入目。
苏蘅猛地想起,五夫人陪嫁箱底有本《莲心谱》,专记调香之法,难道......
王伯的油灯啪嗒坠地。
滚烫的灯油溅上苏蘅裙裾,她倒抽冷气时,谢砚的手已扣住她手腕,将她拽离青砖。
他袖口扫过供桌砖缝的刹那,一道蓝焰顺着砖纹游走,在雨水中显出与古画金粉相同的溯字纹路——那是她腕间胎记的形状。
谢先生?苏蘅踉跄着撞进他怀里,清苦的竹简气息裹着沉水香涌进鼻腔。
这味道她太熟悉了,第七世雪夜,她咳着血倒在他怀里时,他书房里就漫着这样的气息。
那时他攥着青瓷瓶,瓶口沾着白霜的毒药,如今却用折扇为她挡去灯油。
谢砚的身体僵了一瞬,很快又松下来。
他垂眸时,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:冷。
不是问句。
苏蘅这才察觉,自己浑身都在发抖,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,凉意顺着脊梁骨往心口钻。
可更冷的是掌心里的竹简残片——方才捡木匣时,它就烫得像块炭,此刻却冰得刺骨,和谢砚手腕内侧的烙印温度一模一样。
子时梆子响过三遍时,谢砚将她推离祠堂门槛。
折扇突然迸出蓝焰,映亮半边天。
苏蘅借着光,看清扇面并蒂莲纹里藏着细小的监察使徽记——和街角那座灰瓦小楼门匾上的图案分毫不差。
而王伯的影子正贴在墙上,扭曲成卍字符,像条吐信的蛇。
回房换干衣服。谢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却不容置疑。
他转身时,苏蘅瞥见他衣摆沾着的血迹——方才砖缝里渗出的血线,不知何时已顺着他的脚印淌到了院外。
她握紧袖中残片,雨水正顺着指缝往纸页里渗。溯光体需借血脉几个字渐渐浮出,墨迹与谢砚手腕的烙印重叠,在她脑海里勾出第七世的画面:他举着竹简刺向她心口,竹简断口处的纹路,和她掌心里这块严丝合缝。
雨不知何时停了。
苏蘅站在廊下,望着祠堂方向泛白的天际线,腕间胎记又开始灼痛。
远处传来晨钟,清越的声响撞碎了夜的寂静。
她摸了摸袖中残片,转身往佛堂走——那里有老夫人临终前塞给她的佛珠,还有半块藏在蒲团下的玉牌。
晨钟第二响时,苏蘅跪在佛堂蒲团上。
檀香缭绕里,她看见蒲团边缘露出半片玉色,和袖中竹简残片上的溯字,在香雾里连成了一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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