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 画中玄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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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晨钟第一响撞碎薄雾时,苏蘅的膝盖已在蒲团上跪了半柱香。

佛堂檐角铜铃随穿堂风轻晃,她垂眸盯着供桌上那卷《莲池观月图》,指节因攥得太紧泛出青白——前世临终前,母亲攥着她的手咳出血沫,最后一句“月中有光,照见深渊”,此刻正随着檀香往她心口钻。

画轴泛黄的边角还留着母亲当年的茶渍,苏蘅指尖轻轻抚过水面倒影。

前世她总觉得这幅画哪里不对,今日凑近了看,才发现月亮的弧度比寻常偏斜半寸。

她不动声色将袖中冷香灰拢在掌心,借着整理供果的动作,指尖微颤着撒向画纸。

晨光从窗棂漏进来时,水面波纹里果然浮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墨线。

苏蘅喉间发紧——那弧度像极了第七世她在边关见过的漕运图,支流汇入主道的角度分毫不差。

“五姑娘。”慧空师太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,苏蘅脊背一僵,偏头见老尼端着青瓷茶盏,目光扫过画轴时眉心微蹙,“这画是夫人当年亲手装裱的,近日大夫人总差人来问……”

后半句被晨钟第二响截断。

苏蘅突然“啊”地轻呼,手腕一偏撞翻了香炉。

簌簌香灰扑在画纸上,她忙扯过帕子假意擦拭,指甲却趁乱刮下几缕浮墨——那墨色比普通松烟墨沉,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,像极了前世刑狱司用来画密图的人血掺炭。

“五姑娘仔细些。”慧空师太上前帮忙,枯瘦的手覆在她手背时轻拍两下,“老夫人去前说过,这画该是你的。”

苏蘅喉头发热,正欲开口,门外传来木屐碾过青石板的声响。

阿竹抱着一卷字帖跨进门槛,月白短打袖口沾着星点泥渍——分明是刚从后巷回来。

他目光在画轴上停了三息,又慢悠悠转向苏蘅,唇角扯出半分笑意:“谢先生说五姑娘爱抄《心经》,让我送新拓的赵孟頫帖来。”

那笑意像根细针,苏蘅后颈泛起凉意。

她正要将画轴收进檀木匣,门帘突然被风掀起,谢砚的青衫角先扫了进来。

他袖中沉水香压过佛堂的檀,折扇“啪”地展开,映着晨光的扇面并蒂莲纹晃了晃:“听闻侯夫人有意将这画拿去秋闱诗会拍卖?”

最后一个字尾音极轻,擦着苏蘅耳畔落进她衣领。

她指尖微顿——东厢那间杂物房,窗棂正对初升朝阳,是昨日她和谢砚约好的调包地点。

“谢先生说笑了。”苏蘅将画轴递过去时故意踉跄半步,锦缎包角擦过谢砚手腕内侧。

那里有块暗红烙印,和她掌心里竹简残片的纹路重叠——昨夜祠堂砖缝里渗出的血,原是从他伤口淌出来的。

谢砚接过画轴的动作极稳,展开时指节在月亮边缘轻轻一点。

蓝焰像活物般顺着画纸游走,苏蘅瞳孔微缩——那火焰烧过的地方,原画的金粉竟凝成细小的“劫”字,和她腕间胎记同色。

“赝品。”谢砚突然开口,折扇一合敲了敲画轴,“颜色浮了三分。”他转身去取案头的仿制品,半页残纸从袖中滑落,苏蘅瞥见“守劫使·溯源令”几个字,墨迹未干,还带着朱砂的腥甜。

阿竹的脚步声近了。

谢砚将赝品塞进苏蘅手里时,目光扫过她袖口——那里沾着方才刮下的浮墨,他眼尾微挑,转瞬又恢复成清冷淡然的模样:“五姑娘若喜欢,我让书童再寻几幅相似的来。”

暮色漫上雕花木窗时,苏蘅的妆匣里多了个青瓷小瓶。

她将刮下的墨粉溶于清水,盯着水面渐渐浮现的蜿蜒路线——那是从京都到玉门关的漕运密道,支流处标着“戊时卸粮”,主道旁写着“暗桩三尺”。

“这是……”她指尖颤抖着抚过水面,前世记忆突然翻涌——第七世她做边境医女时,曾见过敌军用这样的密道偷运粮草。

那时她被当作细作追杀,最后死在乱箭下,箭簇上的纹路,和谢砚昨夜折扇上的监察使徽记一模一样。

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青影,苏蘅手一抖,水泼在案上。

她迅速吹灭烛火,将湿了的密道图塞进枕下,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。

“你终于开始找答案了。”

清冷的声音从窗棂外传来,像雪水浸过的玉。

苏蘅僵在原地,看见月光下一道影子贴在窗纸上——那影子没有轮廓,只有腕间一点幽蓝,和谢砚折扇上的火焰同色。

“九世劫数,你本不必醒。”那声音低笑,带着几分叹息,“可你偏要掀翻棋盘。”

苏蘅摸向枕下的残纸,指尖触到冷硬的玉牌——老夫人临终前塞给她的,此刻正发烫,像要烧穿她的掌心。

窗外的影子突然消散,只余风卷着几片落叶打在窗纸上。

苏蘅盯着案头未干的水痕,密道图的末端还剩半个“溯”字,在月光下泛着幽光。

后半夜起了薄雾,纱帘被打湿,黏在她颈侧。

迷迷糊糊间,她听见丫鬟春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:“姑娘,大夫人差人来说,明日要带您去慈恩寺进香……”

苏蘅翻了个身,枕下的密道图硌得她心口发疼。

她望着窗纸上渐浓的雾气,腕间胎记又开始灼痛——这疼从第一世就跟着她,每一世都更烈些。

或许明日,就能烧穿所有的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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