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,纱帘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。
苏蘅被春桃的声音从半梦半醒中拽出来时,后颈还沾着夜露打湿的凉意——那是方才翻身时,枕下密道图的边角硌出来的。
姑娘,大夫人院里的小菊来说,春桃掀了帘子进来,手里端着温水,昨儿您和谢先生看的那幅《莲池观月图》,今晨起就挂在东厢正厅了,说是侯夫人要请几位夫人来赏画呢。
苏蘅指尖刚触到温水,腕间胎记突然一跳。
她猛地抬头,瓷盏撞在铜盆沿上,溅起的水珠湿了袖口:东厢?
春桃被她的急切惊了一下,忙道:小菊说侯夫人天没亮就差人去库房取了画,还特意换了新画轴。
苏蘅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昨夜谢砚说那是赝品,颜色浮了三分——若侯夫人真起了赏画的心思,怎会挑幅赝品?
除非...她压下翻涌的心悸,扯了帕子擦手:替我梳个简单的螺髻,再备盏碧螺春。
姑娘这是要?
给侯夫人送茶。苏蘅对着铜镜理鬓角,镜中映出她泛青的眼尾,东厢新挂画,总要讨个巧。
春桃应了声,轻手轻脚退了出去。
苏蘅摸出妆匣里的青瓷小瓶——昨夜溶了墨粉的水已经干了,瓶底还凝着几星淡褐。
她将瓶子塞进袖中,转身时瞥见枕下鼓起的密道图,到底没动——东厢那幅画,此刻比什么都要紧。
东厢正厅的檀木门槛被晨雾浸得发潮,苏蘅刚跨进去,就闻见浓烈的松烟墨味。
侯夫人正站在画前,银护甲挑着根细银针,正往画中月亮的位置探。
五丫头来了。侯夫人没回头,银针尖在宣纸上压出个白印,我瞧这月亮画得蹊跷,边缘晕染得太实,倒像藏了什么。
苏蘅喉头发紧,面上却带了笑,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:母亲好眼力,这画颜色是比寻常的沉。她垂眸奉茶,余光扫过画中月亮——右上角果然翘了道细边,像被人揭过又重新粘好的夹层。
侯夫人这才转身,指尖沾着茶盏沿儿抿了口:你谢先生倒会挑日子,方才差人来说要送古籍,说是和我探讨书画收藏。她眼尾扫过苏蘅袖中鼓起的青瓷瓶,你且坐着,等他来了,倒要问问这画的讲究。
话音未落,外间传来折扇轻敲门框的声响。
谢砚着月白直裰立在廊下,手中卷着本《宣和画谱》,发间沾着几点雾珠:侯夫人雅兴,晚生特来讨杯茶喝。
苏蘅看着他迈步进屋,袖角带起一阵风,恰好将画前的香炉吹得轻晃——那支正对着月亮的银针,被香灰落了半寸。
谢先生快请坐。侯夫人招了招手,我正和五丫头说这幅《莲池观月图》,你且说说,这月亮画得可地道?
谢砚扫了眼画,指尖叩了叩案上的《宣和画谱》:北宋画月讲究月中见影,这画的月亮倒像元人笔法。他顿了顿,不过侯夫人若嫌东厢太闷,晚生倒有个主意——西阁临着荷花池,晨雾里看画,倒添三分意境。
侯夫人闻言笑了:到底是读书人会挑地方。她冲旁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,把画挪去西阁,再摆两碟松子糖。
苏蘅看着几个粗使婆子抬画时,谢砚有意无意扶了把画轴。
他转身时袖角擦过她手背,极轻地说了句:机关在画轴底座,子时三刻动手最宜。
她猛地抬头,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。
方才还在和侯夫人谈笑的人,此刻眼底漫着层霜,像早就在等她问为什么。
可侯夫人的声音又响起来:五丫头发什么呆?还不快跟去西阁?
苏蘅攥紧袖中瓷瓶,跟着众人出了东厢。
晨雾里,谢砚的身影被拉得很长,像道隔在她和秘密之间的屏障——可他方才那句话,分明是在替她掀帘子。
子时三刻,西阁的铜漏刚滴完最后一滴水。
苏蘅裹着青布斗篷,灯笼用帕子蒙了,只漏出豆大一点光。
画轴就立在博古架最上层,底座雕着并蒂莲,其中一朵的莲瓣比旁的凹进去半分。
她踮脚摸过去,指尖刚碰到莲瓣,就听见咔哒一声轻响。
画轴底部裂开条缝,一张油纸刷地滑进她掌心。
莲心匣在老库第三架。她借着微光念出声,纸角还有行小字,若见此纸,勿忘血脉相连。
血脉相连?
苏蘅的手突然发抖。
前世第七世做医女时,她被当作细作追杀,最后死在乱箭下——那时有个老妇人临死前抓着她的手,说你腕间的胎记,和我女儿...一样。
小姐深夜不眠,莫非是在替人取不该取的东西?
冷冽的声音像冰锥扎进后颈。
苏蘅猛地转身,阿竹执一盏铜灯站在门口,灯芯噼啪炸响,映得他眼底寒光粼粼。
她脑子嗡地一声,手本能地将油纸往发髻里塞。
再抬头时,已换了副委屈模样:阿竹哥哥吓我一跳,我...我只是来看看母亲从前挂的画。
阿竹往前走了两步,铜灯的光扫过她鬓角:五小姐孝心可嘉,只是这西阁的门,侯夫人白日里刚换了锁。他停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,有人让我带句话——
什么话?
有人看着你呢。
阿竹说完,转身就走。
门帘被夜风吹得掀起,苏蘅看见他腰间挂着个银铃铛——和侯夫人身边大丫鬟腕上的一模一样。
她摸着发间藏好的油纸,一路小跑回房。
刚关上门,窗棂就发出轻响。
月光里,谢砚翻窗而入,袖中蓝焰忽明忽暗,像团冻不化的火。
你已经接近真相了。他说,声音比夜色还轻。
苏蘅后退两步,撞在妆台上:你怎么进来的?阿竹
阿竹是侯夫人的暗卫,可侯夫人也是上界的棋子。谢砚抬手,指尖掠过她鬓角,一片金箔落进他掌心——正是侯夫人贴身戴着的监察符咒,她让阿竹盯着你,我替你摘了眼睛。
苏蘅盯着他掌中的金箔,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咒,和昨夜窗外影子腕间的幽蓝,轮廓竟有几分相似。
谢砚...
嘘。他将金箔收进袖中,蓝焰骤然熄灭,明日会有雷雨。他转身要走,又停了脚步,老库的钥匙,在侯夫人妆匣最底层的檀木盒里。
窗棂吱呀一声合上时,苏蘅摸出发髻里的油纸。
纸角那行血脉相连的字,在月光下泛着暖黄,像团要烧起来的火。
她望着窗外渐浓的云,腕间胎记又开始灼痛——这疼从第一世就跟着她,每一世都更烈些。
或许明日,等雷雨初歇,夜巡换岗时...她将油纸贴在胸口,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。
老库第三架,莲心匣,还有那行血脉相连的字——所有的局,该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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