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时,苏蘅已带着赵护卫出了侯府后门。
她腰间的地图被掌心焐得温热,翡翠镯贴着心口,每走一步都撞出细碎的凉。
前世记忆里无名谷的山路像条蛇,盘在她脑海里——那是她第七世被追杀时,老夫人塞给她半块炊饼,咬着牙说“往西北跑,山后有棵歪脖子松”的路。
“小姐慢些。”赵护卫攥着刀柄的指节发白,他昨夜替小桃裹伤时被刀划破的手背还渗着血,此刻却将苏蘅护在左侧,“北境叛军的眼线在城外接应,谷口怕是有埋伏。”
苏蘅脚步一顿。
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晨露滴落的轻响,前世被箭雨追着跑的灼痛突然漫上来——那时她不过是侯府最不受宠的庶女,哪里知道所谓“宅斗”原是上界布下的第一重网?
“他们要的是溯光体。”她摸了摸眉心淡金的纹路,那纹路随着呼吸明灭,“可他们不知道,困了我九世的劫书,今天该烧了。”
赵护卫没接话。
他望着苏蘅被晨雾打湿的发尾,突然想起老夫人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手——枯瘦如柴,却用了全力:“阿蘅这孩子,命里带的不是劫,是光。若有一日她要跑,你便替我挡在她前面。”
马蹄声就是这时炸响的。
苏蘅猛地转头,看见官道尽头腾起的尘烟里,一抹月白身影正在勒马。
谢砚的广袖被风卷起,露出腕间淡青色的守劫使烙印——那原本该如星子般灼亮的纹路,此刻竟像被水浸过的墨,模糊得几乎要看不清。
“谢先生?”赵护卫的刀出鞘半寸,又惊又疑。
谢砚没理他。
他翻身下马时踉跄了一步,腰间的折扇“啪嗒”掉在苏蘅脚边。
苏蘅弯腰去捡,指尖刚碰到扇骨,就被他突然攥住手腕——他的掌心烫得惊人,像要把她的骨头都焐化。
“我追了一夜。”谢砚喉结动了动,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枚他亲手别上的木簪上,“守劫使的烙印……开始散了。”
苏蘅这才注意到他眼底的青黑。
前世他总穿着墨色官服,眉眼冷得像块玉,此刻却像被抽走了三分魂,连说话都带着喘:“第七世结束时,我本该回上界复命。可他们说,溯光体若在最后一世失控,我便要亲手……”
他突然顿住,松开手后退半步。
晨雾里,他腕间的烙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灰白,像片被风吹散的灰。
“但我想亲眼看你破局。”他弯腰捡起折扇,扇骨内侧的血字被露水浸得发红,“可以吗?”
苏蘅望着他眼里跳动的光——和昨夜翡翠镯里的星图一模一样。
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,指尖碰到他发烫的耳垂:“谢砚,你早就是局里人了。”
话音未落,远处传来号角声。
谷口的火光先涌了过来。
赵护卫猛地将苏蘅拽到树后,他的刀在晨雾里划出冷光:“叛军!至少三十人!”
苏蘅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,谷口那棵歪脖子松的树干上,正摇摇晃晃吊着具尸体——是叛军统领,脖颈处却浮着半透明的紫痕。
那尸体突然转头,嘴角咧到耳根:“苏姑娘,侯夫人让我带话——溯光体终究要困在轮回里!”
是阿竹的声音。
苏蘅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想起地牢里那声呜咽,想起阿竹被勒死前攥着她的手,指甲缝里还沾着替她偷来的蜜饯渣。
原来连死人都被天道做成了傀儡。
“那便让它困个空壳。”她突然将翡翠镯抛向谷口的火堆。
火光“轰”地窜高,劫书的朱字从火里浮出来,像群被惊飞的红蝶。
阿竹的傀儡发出尖啸,周身金链骤紧——那是天道在催它动手。
“苏蘅!”谢砚拽着她往旁边一滚,一支羽箭擦着她鬓角钉进树里。
他的折扇“唰”地展开,扇面却在触及金链的瞬间裂开道缝——守劫使的烙印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。
“灵力共鸣。”苏蘅突然抓住他的手,将两人掌心相对按在翡翠镯上。
她眉心的金纹与他腕间的灰印同时亮起,金色的光漩涡从镯中涌出,卷得火里的劫书文字东倒西歪。
“所谓天地劫……”她盯着火里忽明忽暗的字迹,声音发颤,“是要我在千万人命中选自毁?”
谢砚的手指在她掌心收紧。
他能感觉到她的血在发烫,混着他逐渐消散的灵力,像团烧不尽的野火:“那就不选。”
阿竹的傀儡又扑过来。
苏蘅咬破指尖,在空中画出歪歪扭扭的血咒——那是她前世在乱葬岗捡来的残卷,本以为是骗人的鬼画符,此刻却泛着刺目的红。
金链被血咒震得断开三根。傀儡踉跄着后退,喉间发出非人的嘶吼。
“小姐!”
赵护卫的喊声响得撕心裂肺。
苏蘅转头,看见他正扑向谷口那辆盖着草席的粮车——车底露出的引线正“滋滋”地冒着火星。
“老夫人当年的翡翠镯,本就是北境叛军首领的定情信物!”赵护卫的刀砍断最后一根拦路的藤蔓,火药味混着血味冲进苏蘅的鼻腔,“那血字契约……要烧了劫书,得用叛军的火!”
“赵叔!”苏蘅想冲过去,却被谢砚牢牢箍住腰。
她看见赵护卫的刀光在晨雾里划出银弧,看见他踢翻挡路的叛军,看见他颤抖的手摸向腰间的火折子——
引线燃尽的瞬间,火光吞没了他的身影。
苏蘅的眼泪砸在翡翠镯上。
火光照得镯内侧的小字清晰起来——是两行血写的契约,一行是老夫人的小楷,一行是陌生的狂草:“若溯光体醒,以我二人血为引,焚尽九世劫书。”
谢砚的折扇就在这时碎了。
扇骨断裂的脆响混着天道震怒的轰鸣,他腕间最后一点烙印化作蓝焰,没入苏蘅掌心。
两人握着的翡翠镯突然发烫,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——
“轰!”
劫书的文字在火光中炸成灰烬。
阿竹的傀儡发出最后一声尖叫,散作漫天星屑。
晨雾被风吹散,露出谷口焦黑的地面,和两具紧紧相握的身影。
谢砚的额头抵着苏蘅的,他腕间的烙印彻底消失了,可眼睛里的光却更亮了:“疼吗?”
“不疼。”苏蘅摸了摸他脸上的灰,“你看,劫书烧了。”
远处传来北境军营的号角声。
晨雾未散,苏蘅站在谷口山梁上,望着山脚下营帐上凝结的冰霜——那些白霜在初升的太阳下闪着光,像极了翡翠镯里的星图。
谢砚的手悄悄覆上她的。
风掀起两人的衣摆,吹得灰烬漫天飞舞。
苏蘅望着那些飘向军营的灰,突然笑了:“原来破劫……是把执念,变成火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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