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章 金针挑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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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卯时初刻的马厩还笼在青灰色晨雾里,苏蘅跪在草垫上,指尖刚触到黑风腹下溃烂的皮肉,便觉掌心一烫。

那肿块硬得像块冻透的山核桃,青黑纹路顺着肌理往四周爬,与她前世在驿馆见过的染疫马伤——三年前她还是游医时,在潼关外救治过的那匹枣红马,溃烂处的形状分毫不差。

将军!陈医正的声音裹着寒气撞进来,他手里举着个青瓷罐,罐口还沾着金疮药的朱红,马伤要用生肌散,您拿绣花针挑什么?这位五十来岁的军医官腰板挺得像杆枪,军靴碾得草屑噼啪响,人用的银针扎马肉,那是糟践东西!

苏蘅没抬头,拇指轻轻压了压肿块边缘。

黑风的肌肉在她手下抽搐,却没像寻常病马那样踢人——这畜牲通人性,知道她在救命。陈叔,她的银针在火上燎过,针尖泛着幽蓝,您看这肿块里的脓血。她挑开表层腐肉,露出下面暗红的淤紫,人疮要排脓,马疮也一样。

可这脓裹着毒,直往血脉里钻,不挑干净

话音未落,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攥住她手腕。

老吴不知何时凑过来了,马厩里的干草味混着他身上的药渣子气,姑娘,朱砂药膏...他喉结动了动,指甲几乎掐进苏蘅皮肉里,您...您昨夜用的那药膏,得...得掺点别的。

苏蘅反手扣住老吴腕脉。

这马厩兽医的手在抖,掌心全是冷汗——他向来是最稳当的,给烈马钉掌时手都不颤。老吴叔,她声音放软,银针顺着溃烂处的纹路刺进去,挑脓要像挑绣,针脚得匀。针尖轻旋,黑风突然人立而起,前蹄几乎踢到梁上的蛛网,可等苏蘅抽回针,溃烂处竟渗出一线清亮的血水。

老吴咚地跪在草垫上。

他捡起针尖上的血珠,指腹擦过针身的刻痕,声音发颤:这针法...是当年长安城春桃娘子的秘传。

她给皇家御马治痘疮,就是用十二根银针走七星阵。他抬头时眼眶发红,您...您怎么会?

苏蘅没接话。

前世记忆在她脑子里翻涌——第七世她是太医院杂役,曾偷看过春桃娘子的医案。

那时她跪在药炉前扇风,老医正骂她蠢得像头驴,可她把每味药的火候、每针的角度都记进了骨头里。

三更时分,马厩外的梆子敲过三遍。

苏蘅把染血的野葵茎秆浸进米浆里,看那淡白的液体慢慢泛起浑浊的紫。陈医正,她举着药碗转向站在门边的老军医,您开的朱砂药膏,遇马汗会生毒。

陈医正的脸瞬间涨红:胡说!我用了三十年的方子...

野葵茎秆里的皂角苷,苏蘅打断他,和朱砂里的硫化汞一混,就成了毒。她的目光扫过老吴怀里的药箱,老吴叔昨夜去暗渠了吧?她突然按住药箱夹层,您蹲在渠边挖的野葵根须,和这密信...

老吴的药箱哐当落地。

半截硫磺粉末从他袖中滚出来,在青石板上撒成细蛇。

他盯着那堆黄澄澄的粉末,突然笑了一声:姑娘眼尖,我这把老骨头藏不住事。

寅时三刻,二牛撞开马厩门的动静比雷还响。

这十六岁的马夫抱着团带血的马粪,鼻涕都冻在下巴上:苏副将!

西马厩的马全染了!

毛都开始掉,和黑风刚开始那会儿一个样!

苏蘅扯开黑风颈间的鬃毛。

在晨露里,新生的肉芽像朵淡粉色的花,正从溃烂处往外钻。染疫的马都啃过马槽边的野葵,她捏起一截枯干的草叶,可北境的雪才化,野葵要到五月才抽芽。她把硫磺粉混进野葵灰烬里,借着火折子的光,看清粉末上印着细小的玄甲营纹样——那是军粮袋上才有的暗纹。

暮色降临时,老吴跪在苏蘅的军帐前。

他怀里紧抱着本染血的《兽医手册》,封皮上的吴记二字被磨得发白。阿秀母女被扣在敌营,他的声音像破风箱,他们要的不是马疫...是让镇北军在秋猎时,连马都骑不稳。他翻开手册,夹页里的野葵图谱突然泛出金光——那叶脉的走向,竟和密道尽头的北斗纹章完全重合。

帐外传来黑风的嘶鸣。

苏蘅额间的金纹突然暴涨,像团烧红的金线,顺着她的眼尾、脖颈爬向夜空。

那些九世轮回的影子又浮现在光里:侯府庶女的素裙扫过青砖,乱世医女的麻鞋踩过血泥,仙门弟子的青衫掠过云海...这一次,她看清了每个影子手里都攥着东西——是野葵叶,是北斗箭,是半块染血的兽骨。

原来每世的劫,她望着老吴怀里的图谱,又望向天际的星子,都是溯光体在拼这幅图。她蹲下身,把老吴扶起来,阿秀母女的位置,你画给我。

老吴的手还在抖,却终于抓起炭笔。

帐外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布帘上,苏蘅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——九世的碎片,终于要拼成完整的答案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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