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章 柳枝引雨

换源:

  戌时三更的军帐里,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子。

苏蘅捏着老吴那本染血的《兽医手册》,封皮上吴记二字被磨得只剩淡青的墨迹。

她将手册按在烛火上,泛黄的纸页立刻蜷起边角,野葵根系图谱与北斗纹章在火光里重叠成模糊的金影。

原来他们要的不是马疫。她的声音轻得像吹灭烛火的气,指节却把案几边缘攥得发白。

九世轮回里那些碎片突然在眼前闪回——侯府庶女房里打翻的药碗,乱世医女背篓里漏出的野葵叶,仙门弟子剑鞘上刻着的北斗星纹——原来每世的劫,都是有人在借她的眼,拼这张粮道图。

帐外传来木凿叩击的声响。

哑叔蹲在粮车旁,花白的鬓角沾着碎木屑,手里的凿子正一下下往木箱夹层里刻暗格。

他粗糙的指腹蹭过新凿的纹路,突然顿住——半片硫磺结晶从木屑里滚出来,在月光下泛着冷黄的光。

哑叔。苏蘅掀帘出来时,军靴碾过满地碎木屑,把这半片硫磺掺进东厢的麦种里。她蹲下身,指尖拂过暗格边缘,敌军要查粮,总得让他们先尝到点甜头。哑叔抬头看她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悟,重重颔首,凿子又叮叮响起来。

粮仓那边传来老钱的咳嗽声。

苏蘅转身时,军大衣下摆扫落一片木屑。

老钱正蹲在门槛上,枯瘦的手指像算盘珠子似的拨着粮袋,每数到第十个就用炭笔在墙上画道:将军,西边运来的麦子掺了三成沙砾。他声音里带着股子气闷,这沙粒细得跟筛过似的,怕是早有预谋。

北境河沙比普通沙土重三成。苏蘅突然按住他手腕,掌心的温度透过老钱磨破的棉袖渗进去,把掺沙的麦子换北境河沙,再往空袋里塞些碎陶片——拓拔烈的骆驼队要是吃出硌牙的滋味,定会以为是咱们运粮时混进去的。老钱的手指在她掌下抖了抖,忽然笑出满脸皱纹:将军这招...借沙藏刀啊。他抄起半块陶片往怀里揣,转身时裤脚扫过粮袋,几粒河沙簌簌落在雪地上。

苏姐姐!柳枝的脆嗓门从粮车堆里钻出来。

二十个童兵举着柳枝在辕杆上插,小丫头扎着双马尾,辫梢的红绳被风吹得飘起来,您说的东南枝,我们都插三根啦!她踮脚往车辕上够,柳枝尖扫过苏蘅的肩。

苏蘅突然拽住她辫梢,力道不大,却让小丫头整个人转了个圈,发间的野菊香扑了她满脸。

每辆车东南角多插三根。苏蘅指着最东边的粮车,七月的夜雨总爱往北斗星偏东的方向落——等雨把柳枝泡开,潮气渗进粮袋...她顿了顿,松开手时指尖沾了点柳枝的绿汁,拓拔烈的人就算掀开篷布,也只会看见被雨打湿的粮袋,看不出底下换了河沙。柳枝歪着脑袋想了会儿,突然拍着巴掌笑:苏姐姐是要让雨当咱们的帮手!童兵们跟着起哄,把柳枝抛向空中,恰有流萤从枝叶间穿过,绿光一闪,落进苏蘅脚边的雪堆里。

寅时初刻的寒气浸得人骨头缝发疼。

哑叔突然从粮车底下钻出来,手里攥着块车轴木片,指腹被朱砂染成红色:将军!他比划着车轴的位置,又把木片递过去——缝隙里渗出的墨迹被擦开,竟是道歪歪扭扭的符咒。

苏蘅凑近了看,指尖抚过符纹边缘的毛刺:是北境牧人求雨的引风咒。她的声音突然冷下来,云疏比我想的更早动手了。

报——斥候的马蹄声撞碎晨雾时,暮色正染红西边的粮垛。

浑身是雪的骑兵滚下马来,羊皮斗篷上结着冰碴:敌军先锋已过鬼哭峡,距粮道不足三十里!苏蘅抓过他怀里的情报,泛黄的绢帛上七月十五四个大字被血浸透。

她转身时,军靴踩碎了脚边的流萤壳,碎绿的磷粉沾在靴底。

把最后一把野葵种子埋进柳枝根部。苏蘅对着正在捆篷布的童兵喊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额间淡金的纹路——那是溯光体觉醒的印记。

野葵种子混着雪水渗进泥土时,她突然听见马蹄声自粮道反方向传来。

东马厩本该空置的,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,像有人正踏着冰凌,一步步往粮车堆里走。

谁?苏蘅抽出腰间的短刀,刀尖划破了自己的掌心。

血珠滴在雪地上,晕开一朵小红花。

马蹄声却在这时停了,只余北风卷着雪粒子,打在粮车篷布上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

她盯着东马厩的方向,看见半片被风吹起的灰布——像是件被撕碎的敌军号衣。

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,咚——的一声,惊起几只寒鸦。

苏蘅把短刀插回刀鞘,指腹压了压心口——那里九世的记忆碎片正在发烫,像在提醒她什么。

她转身看向排成一列的粮车,二十辆车的影子在暮色里拉得老长,竟隐隐透出北斗七星的形状。

准备装车。她对着哑叔喊,声音里带着股子破釜沉舟的狠劲,子夜时分,鬼哭峡口见真章。

飞卢小说,飞要你好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