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智踉跄着后退两步,掌心撑在焦黑的石壁上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糙滚烫,像是摸到了刚熄灭的炭火堆。
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滴落,在青灰色僧袍上洇出深色的痕。
那汗水带着咸腥味,在鼻尖萦绕不去。
红妆的手刚搭上他肩膀,便像被火燎了似的缩回——他后颈的皮肤烫得惊人,仿佛有团活火在皮下翻涌,指尖一触之下竟传来“滋啦”一声轻响,像是油星溅到布料上。
“玄智?”红妆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,机关匣在她另一只手里被攥得咔嗒作响。
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洞穴中格外清晰。
她望着他逐渐被血色浸透的瞳孔,喉结动了动,“你…怎么了?”
回应她的是一声冷笑。
那声音起初像老和尚敲木鱼时的低哑,转而又变得阴柔如女子轻笑,最后竟混着孩童的脆响,在洞穴里荡出诡异的回音:“我很好,终于看清了一切。”
铁牛的虎目瞬间瞪圆,腰间的厚背刀“唰”地抽出半寸,又“当啷”一声磕在石砖上——他粗着脖子吼:“和尚!醒醒!”可话到半截又卡住,刀把在掌心攥出红印子。
这莽汉知道,此刻贸然动手只会震碎玄智本就不稳的真灵,比业火傀的爪子更要命。
老向导的枯瘦手指在泛黄的书页上快速翻动,突然“啪”地合上典籍:“现在不是救人的时候!”他浑浊的眼睛盯着洞穴深处——剩下的那只业火傀正撞得洞壁簌簌落石,尘土与碎屑扑簌簌洒在他肩头。
红妆却像没听见似的。
她从腰间锦囊里摸出枚三寸长的青铜钉,表面刻满细密的咒文,在幽蓝火光里泛着冷光。
那金属特有的寒意刺痛眼帘,像是冬夜吹过的北风。
那是她偷师机关阁最后一任阁主时,用镇魂木芯混着玄铁铸的“镇魂钉”,能定住三魂七魄。
此刻她举着钉子,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,却硬撑着按在玄智额前:“如果你是我认识的那个玄智,”她的声音发涩,眼尾泛红,“就睁开眼。我不信你会放弃众生。”
玄智的睫毛剧烈颤动。
他的瞳孔里,金芒与幽蓝在撕扯,像两团火在油锅里炸,映得整张脸忽明忽暗。
心魔的笑声突然清晰起来,就响在他识海最深处:“你以为他有多伟大?七岁时看着将军府被血洗,跪在焦土里抓着老和尚的袈裟哭;现在呢?怕再失去这几个累赘,所以装成慈悲和尚?”
幻象轰然炸开。
玄智看见自己站在九域本源前,手中捏着九道锁链。
红妆被锁在最中央的青铜柱上,机关匣碎成零件散在脚边;铁牛的厚背刀断成两截,正从他指缝里往下滴血;老向导的典籍烧得只剩灰烬,在风里打着旋儿飘向轮回海。
“不——!”他喉间发出破碎的低吼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血腥气弥漫开来,带着铁锈般的味道。
幻象里的“他”却抬头笑了,那笑容像极了当年屠城的邪修:“看清楚了?你救不了任何人。你所谓的慈悲,不过是害怕再当那个躲在佛龛后发抖的小崽子。”
红妆的指尖触到玄智额间的温度。
那热度烫得她眼眶发酸,却在触及镇魂钉的刹那,突然感到掌心一沉——玄智的手突然扣住她手腕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。
指尖相触的一瞬,他掌心的冷汗与她的体温交织在一起。
他盯着她泛泪的眼睛,喉结滚动:“我不是为了救谁。”
话音未落,他抓着镇魂钉的手猛地往下一压。
“嗤——!”
青铜钉刺穿掌心的瞬间,鲜血溅在祭坛中央的九域纹路上,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浓烈的血腥味,混合着金属与符文的奇异气息。
玄智的僧袍被冷汗浸透,却发出一声近乎解脱的低喘。
他缓缓睁开眼睛,周围的一切仿佛从混沌中渐渐清晰起来。
他能感觉到,识海里那团幽蓝的魔火在疯狂挣扎,却被鲜血里渗出的金芒一寸寸绞碎。
祭坛下传来闷雷般的轰鸣,九域本源的光纹逐一亮起,像九条沉睡的龙被惊醒,光芒透过石砖,照得整个洞穴微微震动。
“我只是…”他望着红妆发白的脸,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不想再做那个无力的孩子。”
金光爆发的刹那,洞穴里的业火傀突然发出尖啸,化作黑灰消散。
空气中残留着焦灼的气息,仿佛雷电刚刚劈过。
铁牛的刀“当啷”落地,他冲过来要扶玄智,却被老向导一把拽住——老人盯着祭坛中央,瞳孔骤然收缩。
红妆瞪大了眼睛,手中的机关匣不自觉地握紧,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;铁牛的虎目圆睁,身体微微前倾,像是要随时冲上去保护玄智;老向导的浑浊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惊讶,他干枯的手指紧紧抓住手中的典籍。
玄智的喘息渐渐平复。
他抹了把脸上的冷汗,抬眼便见祭坛中央的石砖正在开裂。
有什么东西从地底下缓缓升起,裹在金色光雾里。
那是道身影,与他一般高矮,穿着同样的青灰僧袍。
可无论他怎么看,对方的面容始终模糊,像被层薄纱蒙着。
但玄智能感觉到,那身影带着种让他膝盖发软的威严。
仿佛站在他面前的,是活了千年的佛陀,又或是未来某个时刻的自己。
他的心跳突然快得几乎要跳出喉咙。
那道身影在光雾里抬起手,指尖虚虚点向他的眉心。
玄智的识海里响起嗡鸣,像古寺的晨钟被撞响。
他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——直到那身影的嘴唇动了动,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,带着不属于这个时空的沧桑:“你…终于来了。”
洞穴外的风突然灌进来,吹得玄智的僧袍猎猎作响。
风中夹杂着远处山林的草木清香,还有一丝异样的灵气波动。
他望着那道模糊却威严的身影,喉间发紧。
有什么记忆在识海里翻涌,却被金光挡在意识之外,像隔着毛玻璃看月亮。
“你是谁?”他听见自己问。
对方没有回答。
它只是继续上升,光雾逐渐包裹住它的身形,仿佛要重新沉入地底。
玄智下意识要追,却被红妆拽住胳膊。
他转头,看见她眼底的担忧,又回头——那道身影已经彻底隐入光雾,只剩祭坛中央的石砖还在微微发烫。
“刚才…那是什么?”铁牛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颤音。
老向导摸着胡须摇头:“九域本源的异象?我活了七十年,没见过这种…”
他的话被玄智打断。
年轻僧人盯着祭坛中央,耳中还回响着那道声音。
他能感觉到,有什么东西在他识海里生根,像颗被埋下的种子,正等着某个时刻破土而出。
“不管是什么,”红妆握紧他染血的手,指尖的温度穿透了他的掌心,“我们一起面对。”
玄智低头看她。
她的指尖还沾着他的血,却暖得像团火。
他突然笑了,虽然脸色依旧苍白:“好。”
洞穴外传来夜枭的啼鸣,那声音划破夜空,带着几分凄厉。
玄智望着祭坛中央残留的光痕,心跳依旧如擂鼓。
或许,这才是轮回海真正的秘密——而他,已经站在了秘密的入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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