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智的意识飘在混沌里,像片被风吹散的棉絮,想抓却触不到实体。
四周是浓稠如墨的灰雾,偶尔泛起一丝暗红光斑,像是夜空中稀疏的星辰。
他先是听见红妆的声音,模模糊糊的,像隔着层水,接着便察觉到识海里那面“因果镜”转得更急了——镜面映着九域的山川,连他前世在将军府学剑的影子都浮出来了,腰间玉佩上的裂痕清晰得能数清纹路。
镜边铭文微微震颤,发出一种低沉而空灵的嗡鸣,仿佛从远古传来。
“我没死?”他有些发怔。
方才在轮回海被业火撕成碎片时,神魂明明像被抽干了的灯芯,可此刻却像被根无形的线拴着,悬在生死之间。
他低头望去,自己的身形淡得几乎透明,却能看见识海深处有缕暗金色的光——是“因果锁”的残余之力,正像张网似的兜着他的神魂。
那光芒带着微弱的热度,像将熄未熄的炭火,温暖却脆弱。
他试着调动佛气,想往裂隙外钻。
可刚聚起半丝《大日如来经》的清光,那层混沌便翻涌着压过来,像块浸了水的棉絮,闷得他意识发疼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与焦灼交织的气息,令人作呕。
“是轮回海的封印……”他攥了攥拳,指节在虚空中泛着微光,声音低哑,“难怪老向导说因果劫松动,原来连镇压的锁都跟着弱了。”
识海里的“因果镜”突然“嗡”地轻鸣,镜边铭文闪得刺眼。
那一瞬,他仿佛听到了某种来自深渊的低语,令人心悸。
玄智盯着那句“欲解轮回劫,先破因果身”,喉间泛起苦涩——他连这具半虚半实的神魂都控不稳,拿什么破?
目光扫过镜面里红妆的影子,她正攥着那半片经页,指尖发白。
铁牛的斧子在她身侧泛着冷光,老向导的枯枝戳在地上,裂纹顺着木茬往掌心爬。
玄智忽然笑了,笑声在混沌里散成星子:“因果锁能困我,可困不住你们。”
他闭目凝神,将仅剩的佛气全注入“因果镜”。
镜身立即泛起涟漪,倒映的九域山川开始扭曲,最终凝成道极细的金线,顺着轮回海的裂隙钻了出去——那是他给红妆的讯号,得顺着“归元钉”的因果线走。
“只要你们还在,我就还有机会回来。”他望着金线没入裂隙,轻声道。
裂隙外,红妆的归元钉突然烫得惊人。
她倒抽口凉气,袖中金属灼烧皮肤的痛感让她想起玄智第一次替她疗伤时的温度——那时她被毒蜂蛰得手腕肿成馒头,他捏着她的手念《药师经》,掌心的温度也是这样,烫得人眼眶发酸,仿佛要融化骨头。
“阿智?”她脱口而出,低头时正看见经页背面的瘦金体字在发光,像被撒了层金粉,散发出淡淡的檀香。
“看!”铁牛的吼声震得裂隙石壁落灰。
这汉子攥着开山斧的手背上青筋直跳,斧刃正对着前方的雾墙——方才还浓得化不开的雾气,此刻正像被刀割开的布,露出条泛着银光的小径,每块“地砖”都是光影交织的,踩上去能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,仿佛踏进了镜中世界。
“这路……”铁牛用斧背敲了敲最近的光砖,震得手背发麻,脚下的砖发出清脆的“叮”声,像敲在玉盘上,“像是有人拿星子铺的。”
红妆摸出怀里的星轨罗盘。
这是她机关世家的传物,指针本该乱转的,此刻却稳稳指着小径深处,罗盘边缘的二十八星宿纹路,竟和玄智经页上的焦痕弧度完全重合。
“是他!”她指尖发颤,把经页往罗盘上一贴——焦痕与星宿纹严丝合缝,像两块等了千年的拼图终于碰在一起。
“他在用因果之力给我们指路!”
铁牛咧嘴笑了,斧柄在掌心转了个花:“那还等啥?俺在前头趟路!”他大步往前迈,光砖被踩得“叮”地响,像敲在玉盘上。
老向导却没动。
他枯枝般的手指抠着石壁,指节发白。
方才众人的说话声里,他听见了另一道呼吸——极轻,像春蚕啃桑叶,从雾墙更深处飘来。
那声音让他脊背发凉,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窥视。
他眯起眼,就着裂隙里透进来的光,看见雾墙后有团影子。
那影子很高,穿着和玄智一样的青布僧袍,可轮廓比玄智更锋利些。
老向导望着望着,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——那影子的脸在雾里忽隐忽现,分明是玄智的眉眼,可嘴角却往上挑着,像在笑,又像在啃什么东西。
“是你吗?”他颤声问,枯枝“咔”地断成两截,“还是……另一个你?”
雾里的影子突然顿住了。
老向导看见它转过脸来,瞳孔泛着幽蓝,和轮回海深处的光纹一个颜色。
它的嘴动了动,老向导没听见声音,却觉得有根冰针直接扎进了脑子里——那是他十岁时在轮回海边听见的,业火劫爆发前的低语。
“走!”红妆的喊声惊醒了他。
老向导猛回头,见铁牛已经走到小径中段,正冲他招手。
再转回去看雾墙,那影子已经不见了,只剩雾里飘着片碎布,青灰色的,和玄智僧袍的料子一模一样。
他攥紧那截断枝,跟着往前挪。
越往小径深处走,光砖上的影子越清晰——有穿铠甲的将军在舞剑,有梳双髻的小沙弥在扫落叶,还有个穿红裙的姑娘蹲在井边,往水里扔石子,涟漪荡开时,竟映出红妆的脸。
“到了。”铁牛突然停下。
红妆抬头,只见小径尽头立着扇青铜门。
门高十丈,刻满了佛道魔三族的古文,最中间四个大字尤其清晰:“唯有真我,可破此关。”
门上浮着层薄光,像水面似的晃,泛着微弱的暖意,似乎蕴藏着某种古老的威压。
红妆伸手去碰,指尖刚触到光,就觉得有股力量顺着血脉往脑子里钻——那是玄智的声音,混着经页的墨香,在她耳边说:“因果是缘,别怕。”
她的手悬在离门三寸的地方,能看见门后有光在闪,像极了玄智念《金刚经》时,袈裟上落的晨辉。
铁牛凑过来:“这门……要推吗?”
老向导盯着门楣上的古纹,突然吸了口冷气。
他看见那些纹路里,正有个青灰色的影子在爬,嘴角的笑比方才更明显了。
红妆没听见他的动静。
她望着青铜门,只觉得心跳得厉害,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。
归元钉还在发烫,经页上的字也在发烫,两处热意顺着血脉往心口涌——那是玄智的因果线,正牵着她,往门里走。
她的指尖又往前挪了寸。
门后的光突然大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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