轮盘的震颤震得红妆耳膜生疼，嗡鸣声像是从地底传来，带着某种令人窒息的压迫。
她盯着那团黑影逐渐凝出人形，额间暗红印记像活物般蠕动，仿佛随时会睁开一只血眼。
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——是七岁那年，她蜷缩在机关匣缝隙里，听着外头脚步声杂乱，看着血红色道袍踩过父亲胸口时，鼻腔里涌进的血腥气，混着木屑与焦土的味道。
“你以为我是谁？”那声音擦着骨缝爬进耳底，像是无数虫子在颅内爬行，黑影的面部轮廓终于清晰，竟是张与玄智有七分相似的脸，“我只是你心中执念的映照，真正的敌人……在更深处。”
玄智的僧袍被震得猎猎作响，布料摩擦声中夹杂着金属轮盘低沉的共鸣。
他望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，喉结动了动——镜中界的幻象突然在眼前闪回：无数个他跪在焦土上，攥着染血的佛珠，眼里的恨意凝成实质，缠成黑色锁链，将自己越捆越紧。
原来因果劫从未外显，它早就在自己心里生了根。
“你不是他。”玄智双手合十，指节因用力泛白，掌心隐隐发热，“你是未解之怨、未断之恨的集合体。”他的声音比轮盘震颤更稳，像一块沉入水底的铁石，“我七岁时见过真正的血冥尊，他的眼里只有杀戮，没有……”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，“没有对‘被恨者’的不甘。”
“好个通透的小和尚。”黑影突然笑了，笑声里裹着碎冰，寒意顺着空气钻进皮肉，“可你猜，这具因果寄生体，是靠谁的执念养到今天？”它抬手，指尖黑焰凝成匕首，火焰跳动时发出细碎的嘶嘶声，“是你每救一人时，想起灭门夜的痛；是你每渡一劫时，压在佛经下的怨——”
“阿智！”
红妆的惊呼打断了它的话。
她不知何时已蹲在轮盘边缘，《九域锁图》在掌心摊开，指尖正对着图上一处被朱砂圈起的纹路：“轮盘的光纹在往它体内钻！这不是幻象，是在用轮回海的力量实体化！”她的指甲几乎掐进图卷里，纸页微微发皱，泛起淡淡的朱砂气味，“我爹说过，因果寄生体要‘吃’够宿主的业力才能成型……”
铁牛的板斧带着风声劈来。
他涨红了脸，脖颈青筋暴起，像座移动的小山：“管你是啥破烂因果！先吃老子一斧再说！”斧刃劈在黑影身上的瞬间，却像砍进了泥潭——黑焰裹住斧刃，反向一扯，铁牛闷哼一声，整个人被甩出去撞在轮盘壁上，板斧“当啷”落地，溅起几点火星。
“牛兄弟！”红妆想冲过去，老向导却攥住她手腕。
老人的掌心冰凉，像是死人的触感，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锐：“那东西在吸他的血气。”他指向铁牛嘴角渗出的黑血，腥臭弥漫开来，“别急，等玄智。”
玄智闭了闭眼。
他能感觉到识海里两股力量在翻涌：一边是《大藏经》浸润二十年的佛气，清冷却温暖，如晨钟暮鼓；一边是灭门夜刻进骨血的业火，灼热却灼心，如烈焰焚身。
这是第四十九次轮回，他终于明白为何前四十八次总在关键处功亏一篑——他从未真正面对过自己心里的那团火。
“因果劫，因我而起，便由我而终。”他睁开眼时，眼底金芒流转，宛如佛光乍现，“我佛说，‘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’，住于恨，住于怨，住于对过去的执着……”他抬起手，掌心浮现金色法印，光芒刺目，“今日便住于‘断’。”
黑焰与金光在轮盘中心相撞的瞬间，整个虚空发出撕裂般的尖啸，仿佛天地都在哀鸣。
红妆被气浪掀得踉跄，却仍死死盯着那团光焰——玄智的僧袍碎成布条，露出胸膛上一道狰狞的旧疤，正是灭门夜留下的；黑影的脸则在扭曲，时而变成血冥尊，时而变成七岁的玄智，时而又变成那些被他救过的人。
“你斩不断的！”黑影的声音开始破碎，像是隔着水幕传来，“每救一人，你便多一分执念；每渡一劫，你便多一分业火——”
“我斩的不是因果，是‘住’。”玄智的法印压下三寸，金光如瀑，“住于救，住于渡，住于‘我必须成为救世主’的傲慢……”他的声音突然轻了，像在念诵一段最熟悉的经文，“所有相，皆是虚妄。”
“轰——”
黑焰骤然消散。轮盘的震颤却未停止，反而更剧烈了。
红妆抹了把脸上的血，抬头时瞳孔骤缩——轮盘的九色光纹里，正浮出一张张模糊的脸：有穿儒生长衫的，有披甲的将军，有裹着破布的乞儿……每一张，都带着与方才黑影相似的怨毒。
“这是……”老向导的声音发颤，“轮回海里的其他困者？他们的执念……”
玄智单膝跪地，喉间溢出鲜血。
他望着那些浮现的面孔，突然感觉识海一阵刺痛。
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深处旋转，像块被唤醒的古镜，镜面映出的，正是轮盘里那些逐渐清晰的怨脸。
“阿智！”红妆扑过来扶住他，“你怎么样？”
玄智摇头，目光却凝在识海深处那面旋转的镜子上。
镜身刻着的“因果”二字，正随着轮盘震颤发出嗡鸣。
他突然想起老和尚圆寂前说的话：“当因果镜转时，你便知道，这局里的棋子，从来不止你一个。”
轮盘外，那些怨脸的嘶吼混着光纹破碎的声响，像极了灭门夜的火场里，梁柱倒塌前的最后呻吟。
玄智摸了摸胸口的旧疤，那里还残留着黑焰灼烧的温度——但这一次，他没有用佛经去压，而是任那温度蔓延，像在感受某种久别重逢的疼。
“看来……”他对着红妆扯出个极淡的笑，“这因果劫，才刚刚开始。”
识海里的因果镜转得更快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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