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8章 劑中有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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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金红光芒裹着刺痛感涌进鼻腔时,玄智正跪坐在因果镜前。

空气中弥漫着焦灼与铁锈混合的气味,仿佛有无数细针顺着鼻腔扎入肺腑。

镜面裂痕里渗出的黑雾缠着他的僧袍,像无数只冰凉的手在扯拽,指尖还带着腐烂草叶般的湿冷。

他垂眸望着掌心——那里浮着团灰雾,是方才从铁牛执念里剥离出的残念。

那雾气中隐约传出孩童哭泣的声音,却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抑着,如同被困在深井里的呜咽。

指尖佛火舔过,残念发出细弱的呜咽,他喉结动了动,最终还是没让火焰烧得更旺些。

那一瞬间,他仿佛听见老和尚临终前断断续续的梵唱,混着自己七岁时颤抖的抽泣。

玄智!

熟悉的声音裹挟着金属刮擦声撞进耳膜,像是利刃划过铜盘,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
他猛地抬头,就见铁牛的巨斧劈开光雾,带起的风掀得他额前碎发乱飞。

那汉子浑身是血,左脸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,却还在咧嘴笑:秃驴,说好的轮回海是你一个人的劫?话音未落,红妆的身影从铁牛身后闪出来,她发簪歪了,千机图在掌心转成银盘,星轨在两人身周织成淡蓝色屏障,每一道星辰轨迹都伴随着细微的嗡鸣,如夜雨落在琉璃瓦上。

老向导跟在最后,灰袍下摆沾着暗褐色血渍,左手掐着的往生诀却稳得像山,指节泛白,却纹丝不动。

玄智的呼吸顿住。

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,邪修屠城时,他缩在佛龛后,看见老和尚背着他往城外跑,背后插着三支淬毒的箭。

那时老和尚的脚步沉重而坚定,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,却仍撑起他唯一的庇护所。

此刻这三人眼里的光,竟比当年老和尚最后看他的眼神还要灼人。

你们不该来。他声音发涩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的佛珠——那是红妆前日硬塞给他的,说是镇邪。

檀木珠子粗糙温热,摩擦间传来微弱的震动,像心跳。

该来!铁牛一步跨到他面前,皮甲上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,发出“啪嗒”的闷响。

他瞪大了眼睛,额头上青筋暴起,“老子在幻象里又看见阿妹了。”他喉结滚动,巨斧重重杵地,震得地面微微颤动,“她浑身是血,说哥,你又来晚了。”他突然弯腰,用沾血的指腹抹过玄智眼角,温热的触感黏腻又真实,“可老子劈开幻象那刻,突然明白——阿妹要的不是我活在愧疚里,是要我像现在这样,站在你面前。”

红妆的千机图突然发出蜂鸣,齿轮咬合的脆响在静默中格外清晰。

她指尖快速在星轨上点了七下,青铜齿轮咬合的脆响里,她抬眼看向玄智,腕间佛珠随着动作轻晃:“因果乱流里的波动是意志共鸣术,有人在引动所有轮回者的执念。”她从怀中摸出归元钉,与千机图的缺口严丝合缝嵌上,“我需要你掌心那面镜子。”

玄智低头看向掌心。

佛气与怨念交织的镜中,正浮着无数张脸——有被妖修掏心的樵夫,有被仙门逐出师门的杂役,有在轮回里转了九十九次仍未解脱的老妇。

他们的嘴一张一合,却发不出声音,只有泪与血顺着镜面往下淌,滴落时发出“滴答”、“滴答”的回响,仿佛时间本身在哭泣。

这是所有轮回者的执念。他轻声说,声音低沉却清晰,他们不愿消散,是因为不肯承认——那些痛、那些恨、那些求而不得,都是我的一部分。他抬头时,眼尾泛红,像是强忍着泪水,我本想独自承受,等收集够九域本源,就把这些执念封进因果镜...

放屁!铁牛的吼声震得镜面荡开涟漪,他挥动巨斧,震得空气都为之一颤,你总说众生平等,合着就你活该当苦行僧?他伸出血手按住玄智后颈,像当年扛着受伤的商队伙计往医馆跑那样用力,要封一起封,要碎一起碎!

老向导不知何时站到了镜前。

他布满老茧的手抚过镜面裂痕,口中念诵的经文突然转了调子,像是深山古寺里晨钟与暮鼓的和鸣。

每一个音节落下,镜中那些流泪的脸都微微颤动,像是被唤醒的记忆。

随着他的声音,镜中那些流泪的脸突然有了动作——樵夫摸了摸心口的伤,笑了;杂役对着虚空中的师兄弟拜了三拜;老妇伸手接住镜外落下的光,皱纹里全是释然。

玄智突然浑身剧震。

他望着镜中逐渐消散的黑雾,终于明白老和尚圆寂前说的“渡人先渡己”是什么意思。

他轻轻推开铁牛的手,站起身时僧袍扫过红妆的指尖——她正用归元钉在镜边刻最后一道符,指尖冰冷,却带着一丝颤抖。

我要重塑因果。他说,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清亮,不是斩断,是让这些执念有处可去,让每个我都能被看见。

红妆的归元钉当地落在地上。

她望着镜中那些逐渐清晰的光影——是铁牛阿妹在笑,是老向导年轻时的妻子在绣花,是玄智七岁那年,老和尚背着他跑过火场时,头顶那片未被烧尽的蓝天。

她忽然伸手抓住玄智的手腕,佛珠硌得两人都疼:这样……你会怎样?

我不知道。玄智如实说,但至少,他们不会再被困在轮回里。

话音未落,整个空间突然剧烈震颤。

因果镜的裂痕像活了过来,顺着玄智的指尖往他体内钻。

周围的青石板开始龟裂,空中的灵气也变得紊乱,像狂躁的蛇四处乱窜。

他闷哼一声,踉跄着扶住镜台,额角渗出的血滴在镜面上,竟开出朵红莲。

退开!老向导突然暴喝。

他一把拽过铁牛,红妆反应更快,千机图的屏障瞬间扩大,将三人护在后方。

玄智抬头时,看见镜面深处浮起更浓的黑雾,那些已经消散的执念竟在黑雾里重新凝聚,只是这次,他们的眼睛都变成了和他一样的颜色。

你以为你是解局之人?

低沉如雷的声音从镜中传来,震得玄智耳膜生疼。

他望着镜中逐渐清晰的人影——那人身穿与他同款的僧袍,眉眼与他分毫不差,却在笑,笑得像当年屠城的邪修。

实则是入局更深。

红妆的千机图咔地裂开道缝。

她想冲过去,却被铁牛死死抱住。

铁牛的脸埋在她颈窝,声音闷得像滚雷:别去,那不是他。

玄智盯着镜中自己的脸。

他看见对方抬手,指尖凝聚的黑雾里,浮着七岁那年的自己——缩在佛龛后,浑身发抖,眼睁睁看着老和尚倒在血泊里。

你要救众生?镜中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,像当年老和尚给他讲经时的语调,可你连自己都救不了。

因果镜的裂痕终于蔓延到边缘。

玄智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心口被扯了出去,疼得他几乎站不住。

他望着镜中逐渐走出的身影,忽然笑了——那笑容和铁牛劈开幻象时一样,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。

我救不了自己。他说,但他们可以。

他转身看向身后的三人。

铁牛还在发抖,却冲他竖起大拇指;红妆的眼泪滴在千机图上,把星轨都染模糊了;老向导闭着眼,嘴角却翘着,像在说我就知道。

镜中人的脚步顿住。

玄智突然觉得轻松。

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——那里还留着铁牛方才抹过的血,带着体温的,鲜活的血。

他转头望向因果镜,望着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,轻声说:

但至少,我学会了,不再独自承受。

镜中人的瞳孔骤缩。

就在这时,因果镜发出刺目的白光。

红妆下意识闭眼,再睁眼时,就见玄智的身影正在消散,像片被风吹散的云。

而镜中那个他,正缓缓抬起手,指尖几乎要碰到玄智残留的衣摆。

等我。玄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,这次,换你们等我。

红妆猛地抓住腕间的佛珠。

那串檀木珠子不知何时变得滚烫,烫得她眼眶发酸。

她望着镜中逐渐清晰的人影——那张和玄智一模一样的脸,此刻正盯着她,眼神冷得像轮回海的深底。

铁牛的巨斧当啷落地。

他望着那道身影,突然吼了一嗓子:秃驴!

要是敢让老子再救你一次——

话没说完,整个空间再次剧烈震颤。

红妆踉跄着扶住老向导,就见因果镜的碎片像暴雨般落下,而镜中那个玄智,正踩着碎片,一步一步,从镜里,走到了镜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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