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智睫毛颤了颤,像被雪粒轻轻扫过,细碎的冰晶在他睫毛上微微融化,映出一片模糊的白。
红妆握着他的手突然一紧——那掌心的温度正在回升,从冰玉般的凉意中缓缓渗出活人该有的暖,像是久冻的春泉终于解封。
她凑近些,喉间发颤,呼吸拂过他苍白的脸颊,带着一丝温热与颤抖的期待。
“智?”她的声音像风里的一根丝线,随时可能断掉。
玄智的眼皮终于掀开一线,眸光幽深如夜海。
他望着头顶翻涌的灰云,雪花无声飘落,在他脸上融成水珠;又慢慢转向跪在身侧的红妆。
她鬓角沾着雪,发绳散了半截,露出耳后那道淡粉色的旧疤——是去年在妖域秘窟里,替他挡毒针时留下的。
疤痕在寒风中微微泛红,仿佛记忆也随着风刺痛起来。
“醒了?”铁牛粗声粗气地蹲下来,拳头重重砸在玄智肩头,“可算……”话没说完,他突然顿住。
玄智的眼神太静了,静得像深潭底的月光,不似从前遇事后总带着几分温吞的悲悯。
他坐直身子,僧袍上的水痕已经结成薄冰,发出细微的脆响,像是某种即将崩裂的预兆。
他望着石壁上那幅被雪水晕开的九宫图,抬手抹了把脸,指尖滑过脸颊时带起一阵刺骨的冷意。
红妆这才发现,他指腹还沾着暗红——不知是方才坠落时擦破的,还是刻意留下的血痕,血色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,如同某种古老的符咒。
“借我块石头。”他说,声音低哑却清晰,仿佛从远处传来,带着回音。
铁牛立刻从脚边捡了块棱角分明的碎石递过去。
玄智接在手里,转身走向石壁。
风雪卷着他的僧袍猎猎作响,每一步都踩得雪壳子“咔嚓”响,像是大地也在为他沉重的步伐而哀鸣。
红妆跟着站起来,视线黏在他的后颈。
那里有道极浅的疤痕,是七岁那年邪修屠城时留下的——当年老和尚背他逃出生天,刀风擦着后颈划过。
此刻那道疤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起伏,像道会呼吸的旧伤,牵动着红妆的记忆。
玄智举起碎石,在石壁上重新刻画。
这次的线条比之前更清晰,九宫格的中央,他重重凿出个锁形符文。
锁链盘绕如活物,锁芯处刻着朵极小的莲花,与他心口的因果印纹路如出一辙。
“这是……”红妆的声音突然哽住。
她踉跄两步,指尖几乎要贴上石壁,又在离石面半寸处停住——锁身的回纹,锁头的云纹,正是她幼年时在父亲书房里见过的《机关要术》残卷上的图案。
那些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,带着墨香和父亲严厉的目光。
“九域锁真图!”她猛地扭头,“你怎会知道这个?”
玄智放下碎石,指节上的血珠滴在雪地里,洇开个小红点,像一颗凝固的心跳。
“我在轮回之眼里看见了。”他说,声音像浸在寒水里的铜钟,沉闷却震人心魄,“轮回海不是牢笼,是封印阵。上古三族大战后,佛道魔三脉至强以自身为引,用轮回海锁住九域本源。一旦解开……”他看向红妆,眼中有微光闪动,“九域会像被抽干水的湖,崩裂成碎片。”
铁牛的牛眼瞪得溜圆:“那咱们之前拼了命找九域本源,是白折腾?”他攥紧腰间的玄铁刀,刀鞘撞在石壁上发出闷响,金属与岩石碰撞的声音像一声怒吼,“在妖窟被毒雾熏得睁不开眼,在仙门被雷劈得焦黑,合着都是给这破封印当垫脚石?”
“不是白费。”玄智伸手按住铁牛的手腕,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冷的铁器传到对方身上,“九域本源是钥匙,得先拿到钥匙,才能知道该锁哪里。”他从怀中摸出枚半透明的珠子,里面流转着七彩光雾,仿佛将整个宇宙装进了小小的球体中,“这是在镜中彼岸世界,用第七次轮回的因果换的。它能逆转一次重大因果。”
红妆盯着那枚因果珠,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画面。
那时她才六岁,父亲浑身是血地把她塞进暗格,血手抚过她的脸,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绝望的气息:“阿妆,九域锁不可毁,否则天地重归混沌……”后来她跟着商队逃了三年,每夜都梦到父亲的话被血水泡得发胀。
此刻那些模糊的碎片突然清晰起来——原来父亲不是在说家族秘密,是在说整个九域的命。
“你打算怎么做?”她问。
玄智走向湖边的归元钉。
那枚金钉本是插在石缝里,此刻表面浮起细密的纹路,像活过来的金蛇,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芒。
他将因果珠按在钉头,珠子瞬间没入金钉,整座山都震颤起来。
“轰——”
湖边的冰层裂开蛛网状的纹路,一块半人高的石碑从冰下缓缓升起。
碑身刻满古篆,最顶端的“因果锁”三字,正是玄智心口因果印的放大版。
“我要封印它,而非解开它。”玄智转身对红妆笑了笑,那笑里带着几分释然,像是终于放下了千钧重担,“你看,老和尚说‘众生皆苦’,原来这苦不是劫数,是我们太急着挣脱枷锁。”
红妆想喊他等等,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。
她看见玄智的身影正在变模糊,像被风吹散的烟。
铁牛冲过去要拉他,却只抓了把空。
老向导突然跪在雪地里,额头抵着地面:“原来轮回海的真意,是让该明白的人来守锁……”
玄智的指尖即将触到石碑。
就在这时,碑身上的古篆突然泛起血光。
那光不是红,是淬了毒的紫,像被怨气浸透的宝石。
红妆终于喊出声:“小心!”但玄智的身影已经完全没入血色中,只留下一串檀木佛珠,“当啷”落在雪地上。
佛珠滚到红妆脚边,她蹲下身拾起。
最顶端的佛头刻着“普度”二字,是老和尚圆寂前亲手雕的。
此刻那两个字正在发烫,像有人在佛珠里藏了团火,烧得她掌心发红。
铁牛踢了块石头,石头“咚”地砸在石碑上。
血光闪了闪,竟在碑面映出三道模糊的影子——佛、道、魔各一尊,轮廓被血光揉成一团,分不清眉眼。
红妆握紧佛珠,望着空无一人的雪地。
风卷着轮回海的浪声灌进耳朵,她忽然想起玄智在第三次轮回说过的话:“因果如绳,有人被捆着哭,有人攥着绳头笑。”
现在,绳头似乎终于到了该攥紧的人手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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