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1章 轮盘之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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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青铜轮盘的寒气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,像是有无数根冰针沿着血脉游走。

玄智的袈裟被旋转的气流掀起,猎猎作响,露出颈间半块温润玉牌,在昏暗中泛着幽光。

他望着轮盘上密密麻麻的名字,有些墨迹未干,还带着刻刀划过金属的沙沙声;有些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,仿佛随时会从轮盘上脱落——自己的名字在第三环,红妆的在第七环,甚至那个灭门邪修的名字,竟与他的隔着三指距离,像一道无形的裂痕横亘其间。

“嗡——”

指尖刚触到“陈阿福”三个字,轮盘突然震颤,发出低沉的共鸣,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。

空气瞬间凝固,一股强烈的吸力将玄智卷入其中。

眼前一黑,再睁眼时已站在暴雨里。

雨点砸在脸上如碎石坠地,冰冷刺骨。

泥泞的村道上,七岁的自己正背着个浑身湿透的小娃往破庙跑。

那孩子缩在他怀里,发顶还沾着草屑,哭腔里带着奶音:“智哥哥,我阿娘说山后有狼......”

“阿福别怕,庙里有老和尚煮的热粥。”小玄智把孩子塞进草堆,转身去添柴火。

火焰噼啪作响,跳跃的光影映照在两人脸上,温暖而明亮。

火光照亮小娃的脸,眉清目秀,左眼角有颗红痣——和轮盘上“陈阿福”旁的朱砂点一模一样。

画面突然扭曲,如风吹皱的湖面。

二十年后的破庙,断梁下压着具焦黑的尸体,而当年的小阿福站在瓦砾中,玄色道袍染血,指尖凝着幽绿魔火。

风穿过残垣,呼啸如鬼泣。

他低头盯着掌心的婴儿,笑声像刮过枯树的风:“智大师,你救我时说‘众生皆可渡’,那这孽种呢?”婴儿的啼哭被魔火吞噬,小阿福抬起头,左眼角的红痣变成了暗红的魔纹,“你渡我出狼口,我却在十岁那年,亲眼看着你救的老和尚被官兵砍了脑袋——原来善是假的,弱肉强食才是真。”

玄智的喉结动了动。

他想开口,却发现自己只是个旁观者,连呼吸都仿佛被剥夺。

画面再次跳转:阿福跪在魔宫血池边,被大魔首抽了三百皮鞭,脊背上的伤口翻卷如花瓣,却始终咬着牙不吭一声;阿福在街头给流浪儿分炊饼,转头就被巡逻的魔修砍断手腕,鲜血洒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;阿福最后一次望向破庙的方向,眼底的光比当年的热粥更烫,却在眨眼间淬了冰。

“这不是他一人之恶。”玄智喃喃,指尖抵住太阳穴,仿佛要将这些记忆按回脑海深处。

轮盘的风突然变了方向,带着腥咸的海风气息,下一段记忆如潮水涌来——是铁牛的阿爹,那个在战场断了腿的老兵,临死前攥着儿子的手说“莫学我杀人”;是红妆的阿娘,在抄家夜把机关图谱塞进女儿怀里,血溅在她脸上还笑着说“要活”;是老向导的孙女,在瘟疫年把最后半块饼塞给讨饭的小玄智,自己却饿死在雪地里。

每段记忆都像根细针扎进他心口,痛彻肺腑。

玄智这才看清,轮盘上的名字不是孤立的点,而是无数条因果线交织成的网——阿福的魔火里有官兵的刀光,铁牛的蛮力里有阿爹的遗训,红妆的机变里有阿娘的血。

他的袈裟被冷汗浸透,忽然想起老和尚临终前说的话:“因果如绳,捆的从来不是一人。”

“轰——”

轮盘深处传来闷响,如雷鸣自地下升起。

玄智踉跄两步,抬头看见轮心黑洞里涌出灰雾,雾中漂浮着无数半透明的人影,有哭的,有笑的,有举着刀的,有捧着花的。

他们的嘴一张一合,玄智听见无数声音叠在一起:“是他害我”、“是我错了”、“我本可以”、“我没得选”...

“众生之恶,非独一人之责;众生之善,亦非独一人之功。”玄智突然笑了,眼角有泪滑进络腮胡里。

他想起红妆说过“机关要连轴转才灵”,想起铁牛总说“力要用在该用的地方”,原来共业轮盘,本就是众生一起转动的磨盘。

碑外,红妆的指甲几乎掐进图谱里。

她盯着星石上玄智的字迹“等我”,又扫过图谱边缘被自己圈红的“愿力导槽”——原来九域锁根本不是封印,而是根引绳!

她猛地抬头,看见铁牛正抱着老向导往山坳跑,碑体却在震动,石缝里渗出的金光像要挣断什么。

“红丫头!”老向导扯了扯铁牛的衣袖,“那碑震得邪乎,你俩快——”

“您先躲好!”铁牛把老人塞进岩缝,转身就往碑前冲。

他的牛皮靴踩碎满地碎石,粗重的呼吸混着山风灌进喉咙。

玄智说过的话在耳边炸响:“这一世,我不逃。”当年在荒野客栈,玄智替他挡过魔修的毒针;在妖域秘窟,玄智用佛经引开了食心虫;现在,该他挡一次了。

红妆的手在发抖。

她把星轨罗盘按在碑面,归元钉对准图谱上的“七星位”,罗盘星石突然烫得惊人,金光照亮她泛白的指尖:“成不成,就看这一下了......”

轮盘内,玄智的身影开始透明。

他望着掌心逐渐消散的纹路,忽然想起第一次抄经时,老和尚敲他脑袋:“别光记字,要走心。”现在他懂了,共业不是要他一人承担,而是要他做那根穿线的针。

他结出无相印,意识如晨雾般散开,融入轮盘上每一道刻痕。

“咔——”

轮盘停止转动。碑外的震动突然平息,金光如流水般缩回石缝。

红妆踉跄着扶住碑体,抬头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
玄智站在碑前,袈裟还是皱的,颈间玉牌却泛着温润的光。

他望着她,眼里的执念像春雪消融,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:“我知道该怎么做了。”

铁牛喘着粗气跑过来,脸上还沾着草屑:“小和尚,你......”

“嘘——”玄智抬手。

众人抬头。

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,不知何时裂开道缝隙。

一道紫光如游龙般钻进来,却没有前世见过的暴戾,反而带着檀香般的温和。

它缓缓降落,化作张金色符诏,轻轻飘到玄智掌心。

符纸上的纹路流转,像极了某种古老经文的脉络。

玄智低头凝视符诏,指腹抚过凸起的纹路。

他想起老和尚临终前塞给他的《归真诀》残卷,里面似乎也有这样的线条……

山风掀起他的袈裟下摆,远处传来轮盘重新转动的轻响,却不再是令人心悸的轰鸣,倒像晨钟,一下,一下,敲在每个人的心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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