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子里的虫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。
玄智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,那串急促的脚步声里带着股子狠劲——不是寻常山民夜行,倒像狼群嗅到了猎物的血腥。
退半步。他低声道,锡杖在掌心转了个花,杖头的铜铃轻颤。
无常的机关匣咔地弹出半寸,透骨钉的寒芒擦过他耳垂,两人背靠背的姿势像两柄交叉的剑。
月光突然被云遮住了。
最先冲出来的是个裹着黑布的瘦子,手里拎着柄带倒刺的铁钩,钩尖还挂着半片碎布——和玄智第一次轮回时,古寺里那具被钉在香案上的尸体伤口,一模一样。
是他们!无常的短刃划破空气,机关匣在指尖转成银轮,古寺那批邪修的暗桩!
玄智的瞳孔微缩。
他记得清楚,第一次轮回的古寺凶案里,十七具僧侣尸体的伤口都带着倒刺,当时他在佛堂梁上发现半枚锈迹斑斑的铁钩,此刻正随着瘦子的动作在月光下泛着青黑。
观自在菩萨,行深般若波罗蜜多......他喉间滚出低诵,袈裟下的手指掐住佛珠,断结处的斜十字针脚硌得掌心发疼。
那是师傅圆寂前最后一次替他补的,此刻竟像有热流顺着指尖往心口钻。
佛音刚起,冲在最前面的瘦子突然踉跄了一步,铁钩当啷落地。
他捂着耳朵惨叫,额角暴起青筋:那和尚的破经!
快捂耳朵——
但晚了。
玄智的声音越提越高,《金刚经》的经文如金戈撞击,撞得林子里的树叶簌簌往下掉。
三个持短刀的汉子被震得鼻血长流,握刀的手直打颤;那个举着流星锤的胖子更惨,锤柄咔嚓断成两截,整个人抱着头跪在地上,额头砸在石子上,血珠溅在玄智的僧鞋边。
好机会!无常的机关匣唰地弹出三枚透骨钉,钉尖泛着幽蓝。
她猫腰闪过瘦子的扑击,短刃在对方手腕上划了道血口,反手将机关匣塞进对方怀里:尝尝我改良的蜂针。
瘦子刚要嚎叫,突然浑身剧震——机关匣里的蜂针带着麻药,顺着伤口往血管里钻。
他的脸瞬间煞白,踉跄两步栽进灌木丛,带得松针扑簌簌落了玄智一头。
玄智的锡杖终于挥了出去。
杖头铜铃震碎最后一丝杂音,杖身扫过那胖子的膝弯,咔地脆响,胖子惨叫着滚进草丛。
剩下两个还站着的汉子对视一眼,转身就跑,却被无常甩出的短刃钉住了后领——刀刃没入树干三寸,将两人牢牢钉在树上。
跑什么?无常舔了舔嘴角的血渍(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),踩着枯枝走过去,问问你们,谁派来的?
那两人抖得像筛糠,其中一个突然翻白眼吐白沫。
玄智眼尖,瞥见他牙缝里有黑渍:咬毒了。
无常的短刃唰地挑开他的嘴,果然见舌下嵌着半粒黑丸:古寺邪修的灭口手段。她转头看向玄智,月光下的脸染着血,和第一次轮回时,那些被抓的杂役一样。
玄智蹲下身,捡起瘦子掉落的铁钩。
钩身刻着极小的云纹——和他在第一次轮回佛堂梁上发现的那半枚,纹路能严丝合缝接上。
他摸了摸钩尖的血锈,突然想起《因果录》第一页的古寺凶案·因果线起,封皮上的金纹此刻正贴着他心口发烫。
走。他将铁钩收进袖中,去古寺。
无常扯回短刃,机关匣在掌心转了两圈:我在庙墙下埋过触发式机关,应该还能用。她顿了顿,盯着玄智沾血的僧鞋,你受伤了?
玄智这才发现脚腕火辣辣的——不知什么时候被瘦子的铁钩划了道口子,血正顺着僧鞋往地上滴。
他扯下袈裟一角简单包扎,锡杖重重敲在地上:因果线缠得越紧,斩断时越疼。他重复着山坳老僧的话,现在,该去疼了。
山路比记忆中陡。
两人踩着露水未干的青苔往上爬,玄智的伤口浸了水,疼得他额角渗汗。
但越接近古寺,他越觉得不对——本该传来的晨钟没了,连檐角的铜铃都静悄悄的。
到了。无常突然停步,短刃抵住他后背。
玄智抬头。
古寺的山门还在,朱红漆却褪成了乌青。
整座寺庙像被塞进了团黑雾里,檐角的铜铃垂着,没风却自个儿晃个不停,发出嗡——嗡——的闷响。
门槛上落着层黑灰,像是被火烧过又被水浇灭,混着股焦糊的腥气。
不对。玄智的佛珠突然发烫,第一次轮回时,古寺是被大火烧了半座,但没这么......他找不出合适的词,只觉得心口堵得慌,像被抽走了生气。
无常摸了摸门环。
门环上的铜锈是新的,她指尖一抠,竟抠下块黑泥:这不是锈,是血痂。她凑近闻了闻,皱起眉头,带腐臭的血,至少三天了。
两人跨过门槛。
大雄宝殿的门虚掩着。
玄智推开门的瞬间,有冷风灌进来,吹得供桌上的蜡烛忽明忽暗。
他一眼就看见蒲团上的身影——是知客僧慧空,第一次轮回时被他救过的小沙弥。
此刻慧空垂着头,僧袍前襟全是黑血,双手却死死攥着串佛珠,指节发白。
慧空?玄智轻声唤,伸手去碰他肩膀。
慧空突然抬头。
他的眼珠是灰白色的,像蒙了层雾,嘴角咧到耳根,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。
他张开双臂扑过来,指甲长得像鸟爪,直取玄智咽喉。
小心!无常的短刃横在两人中间,他被控制了!
玄智向后仰身避开,慧空的指甲擦着他鼻尖划过,在墙上抓出五道深痕。
他这才发现,殿里所有蒲团上都坐着人——首座、执事、甚至做饭的火工头陀,全都睁着灰白的眼睛,缓缓站起身,僧袍下露出的脚腕缠着黑绳,绳上还挂着半枚铜钱。
阴魂锁。玄智倒吸口冷气,用活人的魂当锁芯,锁......他突然想起轮回海的背景,锁因果线?
无常的机关匣弹出所有透骨钉:我去拆后殿的机关!
你......她的话被一声尖笑打断。
黑雾从佛像背后涌出来。
一个穿墨绿道袍的身影踏着黑雾走出来,面容在雾里忽明忽暗,正是第一次轮回时逃掉的邪修首领——无常。
玄智大师。他的声音像指甲刮玻璃,别来无恙?
玄智的锡杖当地砸在地上。
他记得清楚,第一次轮回时,这个邪修用的是剑,此刻腰间却悬着串青铜铃,每枚铃铛上都刻着轮回海的波纹。
你不是无常。玄智盯着他腰间的铃铛,无常是机关师,你身上有业火劫的味儿。
聪明。邪修的笑声更尖了,我是替死鬼,真正的无常在轮回海里等着呢。他抬手,那些被控制的僧侣突然停住,像提线木偶般转向玄智,大师不是要找将军府灭门的因吗?
线头就在这古寺,可线头另一头......他指了指自己心口,是轮回海的钥匙。
玄智的佛珠烫得他几乎握不住。
他想起山坳老僧的话:因果线缠得越紧,斩断时越疼。此刻疼的不是伤口,是心口——将军府灭门的因,轮回海的局,还有这些被控制的僧侣的魂。
解开轮回海的关键,在你手里。邪修的声音突然变轻,像在说秘密,但要拿一样东西换...
换什么?无常的短刃抵住邪修咽喉。
邪修笑了,黑雾突然缠住无常的手腕。
他凑近玄智,呼吸里带着腐臭:换你最想保护的因果。
玄智的瞳孔骤缩。
他摸着心口的佛珠,断结处的斜十字针脚还带着体温,像师傅的手在轻轻拍他后背。
山风突然灌进大殿,吹得黑雾翻涌。
邪修的身影渐渐模糊,最后只留下一句话,混着铜铃的嗡鸣:三日后,月全食,轮回海见。
被控制的僧侣又动了。
玄智望着他们灰白的眼睛,突然想起第一次轮回时,慧空替他挡刀的样子。
那时慧空说:大师救我,我便替大师挡这一刀。
现在,他要救慧空,救这些僧侣,可邪修说的代价......
玄智握紧锡杖,杖头的铜铃震碎一片黑雾。
他望着无常染血的短刃,又望向慧空灰白的眼睛,突然觉得《因果录》在袖中发烫,封皮上的金纹游得更快了,像在催促他做决定。
月光从殿顶破洞漏下来,照在玄智脚边。
那里有滩血,不知是他的,还是慧空的,在月光下泛着暗紫。
他蹲下身,用指尖蘸了血,在地上画了道线——这是师傅教他的,因果线,有起点,就该有终点。
但终点是什么?
他望着被黑雾笼罩的佛像,突然想起师傅圆寂前说的最后一句话:智儿,莫要让因果,困住了本心。
本心......
玄智站起身,锡杖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响。
他转头看向无常,对方的短刃还滴着血,眼神却亮得像星子。
三日后,月全食。他轻声道,去轮回海。
无常的机关匣在掌心转了个花,弹开的透骨钉闪着冷光:我加十枚淬毒针。
玄智摸了摸心口的佛珠,断结处的斜十字针脚硌得他有点疼。
但他知道,有些疼,必须受着。
因为疼过之后......
才能看得见真正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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