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智的耳膜被风声撕裂般的轰鸣灌满，坠落时他下意识将红妆往怀里带了带。
少女的发尾扫过他下巴，带着血痂的手仍死死攥着他佛珠，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。
砰——
膝盖先撞上碎砖，玄智闷哼一声，脊背擦过断墙的棱角，火辣辣的疼。
他眯眼抬头，残阳像块凝血悬在坍塌的飞檐后，断柱间爬满枯藤，半块褪色的牌匾歪在瓦砾堆里，隐约能辨往生阁三字。
我们...回来了。他喉间发涩。
前世在轮回镜中见过的残景正铺展在眼前，腐土混着焦木的气味钻进鼻腔，和镜中那股让他心悸的气息分毫不差。
智哥哥！
红妆突然踉跄着蹲下，指尖划过满地碎石。
玄智顺着她手势望去，几片巴掌大的青铜碎片正躺在她掌心，边缘还沾着暗红的锈迹。
少女指甲轻轻叩了叩碎片，金属相击声里，几片残铜突然泛起幽光，像被无形的手拉扯着拼合——以血为契，以命为誓，轮回不止，因果不灭十六个字浮现在半空，字迹里渗出的黑气正往她手腕钻。
别碰！玄智抓住她手腕，佛经在舌尖滚了半圈，那黑气突然像被火燎的蛇，嘶地缩回字里。
当啷一声脆响。
两人同时抬头。
残垣顶端的断碑上，不知何时立着道青衫身影。
月光从他背后漫过来，将影子拉得老长，正覆盖在玄智脚边那半块母亲留下的玉珏上。
你们终于来了。男人开口时，玄智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——这声音，和他每次在轮回世界将醒未醒时，耳边萦绕的冷笑一模一样。
这里，才是轮回海真正的起点。
青衫人抬手，一幅水墨长卷在他身侧展开。
玄智瞳孔骤缩——画卷里正是他七岁那年的将军府，火光舔着雕花木梁，他缩在柴房稻草堆里，透过缝隙看见穿玄色劲装的男人挥刀，母亲的血溅在他脸上，将半块玉珏染成暗红。
是你...红妆的指甲掐进玄智手背，当年灭我机关世家满门的，也是这把刀！她指着画卷里男人腰间的乌鞘刀，刀鞘上缠着的金丝盘纹，和她爹临终前在她手心画的仇人标记分毫不差。
青衫人低头抚过刀鞘，唇角勾起冷笑：不错。
你祖父替皇家铸九域锁时动了手脚，你爹偏要查；他呢？他抬下巴指向玄智，他爹护着那昏君挡了刺客，倒成了我最好的替罪羊。
玄智的佛珠在掌心勒出红痕。
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，七岁那年的焦糊味突然清晰起来，母亲最后那句小渊快跑撞得他太阳穴生疼。
但他喉头滚动两下，只问：为何要困我们在轮回里？
为何？青衫人突然暴喝，画卷唰地碎裂成黑蝶。
他扯开衣领，胸口赫然有道深入骨血的疤痕，我娘是掖庭最末等的宫娥，我爹是当今天子！
可他连块裹尸布都不肯给我娘！
我带着弟弟妹妹逃到城外破庙，追兵放火烧了庙——他的声音突然哽住，我妹妹才三岁，她抓着我衣角喊哥哥疼，可我只能抱着她烧焦的骨头跪了三天三夜。
黑蝶重新聚成一方黑色玉简，轮回契约四个血字在玉面流转。我要让所有皇室血脉的至亲，都尝一遍我受过的苦。他盯着玄智，你娘是先皇后侄女，你是皇室旁支；她——他瞥向红妆——她祖父改的九域锁，本该锁住的是我娘的冤魂。
红妆的指尖在袖中摩挲着机关匣。
她盯着那枚玉简，表面流转的纹路像极了她爹留下的机关图谱——最中央的锁芯位置，嵌着颗指甲盖大的青玉，和她拼好的铜牌碎片上的纹路严丝合缝。
智哥哥，她压低声音，九域锁的核心在玉简里，我能引动共振。
玄智垂眸，佛珠突然烫得惊人。
他想起《往生咒》里观想无常，破执念障的偈子，喉间溢出低诵：诸行无常，是生灭法
青衫人握玉简的手突然发颤。
他瞪圆眼睛，仿佛看见什么幻象——破庙里的焦烟散了，妹妹活蹦乱跳地拽他衣角，喊着要吃糖人。
你！他惊觉不对，刚要掐诀，红妆已如狸猫般窜出。
她的机关匣咔地弹出七根细针，精准钉入玉简四周的地面——那是她改良的逆震阵。
轰！
黑色玉简突然剧烈震颤，表面的血字像活过来的虫，嘶叫着往玄智心口钻。
玄智咬着舌尖，佛经化作金绳缠上那些血字，将它们往红妆的阵里拽。
不——青衫人踉跄着扑过来，指尖刚碰到玉简，整个人突然像被抽干的皮影，皮肤迅速皱缩成老树皮。
解脱了...
稚嫩的童音从废墟深处传来。
玄智转头，看见那个总在轮回世界里跟着他的扎羊角辫的小女孩，正牵着白发老妇人的手。
老妇人冲他笑，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他在第三个世界替她包扎时的药渍。
谢谢师父。小女孩歪头，我们不用再当人傀了。
话音未落，整个废墟开始剧烈摇晃。
断柱纷纷倒塌，碎瓦像暴雨般砸下。
玄智护着红妆往空地跑，却见那方黑色玉简啪地裂开，从中涌出的黑气裹着青衫人的身影，眨眼间散成星屑。
第四劫...
虚无中突然响起苍老的叹息，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。
玄智感觉有团白光裹住他和红妆，失重感再次袭来。
红妆的机关匣当啷坠地，他下意识去抓，却只触到一片温热的血——不知何时，少女的手背被碎瓦划开道深口，血正一滴一滴落在他佛珠上。
意识模糊前，他最后看见的，是红妆染血的指尖正指着白光外的阴影。
那里有座荒凉的山谷，谷底立着块断碑，碑上刻的贪嗔痴三字，被月光照得发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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