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智是被腐臭的风呛醒的。
他喉间泛起腥甜,睫毛颤了颤,首先触到的是脸颊下凹凸不平的碎石——不是废墟里的断砖,倒像是某种骨茬。
意识回笼的瞬间,后颈的刺痛顺着脊椎窜上来,那是被碎瓦砸中的旧伤。
他动了动手指,掌心压着片冰凉的东西,抬眼一看,竟是半枚人骨,表面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。
智哥哥?
右侧传来虚弱的唤声。
玄智猛地转头,见红妆蜷在他身侧,额发黏着血珠,手背的伤口用撕碎的衣襟草草裹着,渗出的血在白骨堆里洇出个暗红的小团。
她另一只手攥着半块铜牌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正对着远处的山影比对。
这气味...玄智撑着坐起,鼻腔里漫着腐肉混着铁锈的腥气,像极了他在第七次轮回里见过的万人坑。
他抬眼望去,山谷里东倒西歪地堆着各种骸骨:有穿皮甲的,有戴铜铃的,甚至还有几具脖颈处残留着鳞片的——分明是妖类的尸骨。
月光漫过谷底那截断碑,贪嗔痴三个字在白骨上投下森然的影。
红妆突然倒抽一口凉气。
她手中的铜牌残片与山体轮廓重叠的刹那,缺口处竟泛起微光,像活了般沿着山脊游走,最终停在山谷最深处的阴影里:是...尸山。她声音发颤,我爹笔记里提过,九域锁的试练场之一,用千万生魂养着的凶地。
玄智摸向颈间的佛珠,指尖刚碰到檀木,便觉有股阴寒顺着经脉钻进来。
他闭眼默念《地藏经》,阎浮提众生,举止动念,无不是业的偈子在脑中盘旋——上一世他在破庙读经时,老方丈说过,阴界守门处必聚三毒,贪嗔痴,正是最盛的业火。
入口该在尸骨最密处。他睁眼时,眼底的清明压过了刺痛,那些骸骨不是随意堆的,是在镇着什么。
红妆扯下腰间的机关匣,取出枚青铜罗盘,指针刚转半圈便咔地卡住,直指山谷深处:跟我来。
两人踩着白骨往前,每一步都发出细碎的脆响。
行至谷中,尸骨突然密得连脚都下不去——有婴儿的小骨嵌在成人肋骨间,有断剑从骷髅的眼眶穿出,最中央的骨堆足有两人高,顶端插着支锈迹斑斑的长矛。
你们也想进尸山?
沙哑的声音从骨堆后传来。
玄智瞳孔微缩,循声望去,见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倚着长矛,手里提盏灯笼,幽蓝的光在他脸上割出深浅不一的沟壑。
那不是普通的灯芯,倒像是团凝固的黑雾,正滋滋地冒着火星。
红妆的手瞬间按在机关匣上,却被玄智轻轻按住手腕。
他合十施礼:老丈可是客栈那位?
老者浑浊的眼珠转了转,忽然笑出缺牙的嘴:小和尚记性不错。他晃了晃灯笼,幽光扫过玄智脖颈的佛珠,上回在客栈,我就瞧着你身上有股子不一样的气——不是佛气,是...能镇得住阴的气。
老丈可知如何进入尸山?玄智直入主题。
老者收敛了笑意,用灯笼戳了戳脚边的白骨:入口被九阴锁魂阵封着,这阵专吸活人的生气当钥匙,没点本事的,走到阵眼就被抽成人干。他指了指自己的灯笼,得用生魂引灯照路,灯不灭,路才通。
红妆挑眉:生魂引灯?那不是要拿活人魂魄炼?
不然你当这满山白骨哪来的?老者嗤笑,不过...他的目光落在玄智怀中鼓起的轮廓上,你怀里那颗血蛊卵壳,可是好东西。
玄智一怔,摸出颗指甲盖大的卵壳——那是他在血蛊之渊世界,用《楞严经》破了蛊王幻境后捡的,壳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。
他运起佛力一渡,卵壳突然泛起幽蓝的光,像滴落在墨里的月光。
妙啊!老者一拍大腿,抢过灯笼掀开底部,这血蛊吸的是生魂,你用佛力渡了,倒成了引魂不噬魂的引子!他将卵壳嵌进灯笼槽里,幽蓝的光顿时稳定下来,照在白骨上,竟映出些若隐若现的金纹。
走。老者提灯当先,跟着光走,别踩碎金纹。
三人踏上白骨小径,每走一步,地面的金纹便亮一分。
玄智盯着脚边的纹路,越看越眼熟——这不是普通的阵纹,是《往生咒》的变形!
他默记着纹路走向,忽然意识到,这些金纹连起来竟是我昔所造诸恶业的梵文拼写,每一步都在替亡者忏悔。
到了。老者突然停步。
灯笼的光映在山壁上,一道石门的虚影缓缓显现,门上浮雕着九只狰兽,每只都张着血盆大口。
老者刚要伸手,石门却轰地自行开启。
寒气裹着腐臭的风扑面而来,玄智的佛珠瞬间烫得灼手。
门后传来咚、咚的脚步声,像有什么重物在拖行,地面的白骨被震得簌簌往下滚。
红妆的机关匣咔地弹出三根细针,却被玄智按住手背:不是普通死物。他盯着门内逐渐清晰的黑影——那是具身披残破战甲的骸骨,肩甲上还嵌着半枚生锈的将印,断矛的矛尖滴着幽蓝的液体,两颗幽火在眼窝里忽明忽暗。
亡灵战士...老者的声音发颤,这是守阵的阴兵,刀枪不入,专啃活人心肝!
亡灵战士的断矛突然扬起,矛尖指向玄智心口。
幽火暴涨的刹那,玄智听见红妆的机关匣在身侧轻响——她已绕到左侧,指尖扣着枚千机弹。
他默念《金刚经》,喉间溢出低诵: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
吼——
亡灵战士暴喝一声,断矛带着破空声刺来。
玄智旋身避开,袈裟被矛尖划开道口子,却没见血。
他瞳孔骤缩——方才那一下,他分明用了三分力去挡,可那矛尖触到身体时,竟像扎进了水里!
红妆的千机弹同时射出,三枚淬毒的钢针钉在亡灵战士胸甲上,却叮地弹开,在骨头上擦出火星。
亡灵战士转头,幽火锁定了红妆的位置,断矛再次扬起。
此阵需破心魔!玄智突然高喝。
他想起方才金纹里的《往生咒》——这阴兵,怕不是困在执念里的亡魂!
他摸出怀中的血蛊卵壳,蓝光在掌心流转,非杀不可解,是我执!
话音未落,亡灵战士的断矛已带着风声袭来。
玄智迎着矛尖上前,佛珠串啪地崩断,十八颗檀木珠在半空连成金绳,缠上矛杆。
红妆的机关匣再次弹出,这次却是枚震魂钉,精准地扎进亡灵战士的眉心骨缝。
幽火剧烈晃动起来。
亡灵战士的动作突然顿住,断矛当啷落地。
它抬起骨手,缓缓摸向自己的面门——那里,半枚褪色的玉佩正从胸甲里掉出来,刻着个李字。
山风卷过,月光突然变得惨白。
玄智感觉有股热流从心口涌出,那是红妆的血,还沾在他佛珠上的血。
亡灵战士的幽火开始明灭不定,像要熄灭,又像要烧得更旺。
小心!老者突然尖叫。
亡灵战士的骨爪骤然收紧,那半枚玉佩咔地碎成齑粉。
它仰起头,幽火重新变得炽烈,这次,比之前更亮了三倍。
玄智的佛珠金绳嘭地断裂。
红妆的震魂钉当地落在地上,毫无作用。
亡灵战士的骨爪已经抓向红妆后颈——那动作,像极了当年邪修屠城时,掐住他妹妹脖子的手。
阿妹!玄智喉间溢出嘶吼。
他忘记了佛经,忘记了轮回,只记得七岁那年的焦烟里,妹妹冰凉的小手从他指缝里滑落。
他扑过去,用血肉之躯撞开红妆,骨爪擦着他左肩划过,在皮肤上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。
剧痛让他清醒过来。
他望着亡灵战士眼窝里的幽火,突然笑了:原来...这就是你的心魔。
红妆从地上爬起,机关匣里的最后一枚弹丸已经上膛。
她望着玄智肩上的血,又望着亡灵战士手中的断矛,咬了咬唇:智哥哥,我数到三——
一。
亡灵战士的矛尖抵住玄智心口。
二。
红妆的弹丸对准亡灵战士的后颈。
三!
玄智突然握住矛尖,鲜血顺着矛杆往下淌。
他望着亡灵战士的幽火,轻声说:我替你念往生咒,可好?
幽火猛地一颤。
红妆的弹丸同时射出。
但谁都没注意到,亡灵战士脚边的白骨堆里,有枚青铜锁芯正泛着微光——那是九域锁的碎片,正随着战斗的余波,缓缓沉入地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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