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像浸了毒的丝绸，裹住所有人的喉咙。
玄智的僧袍被冷汗浸透，后颈能清晰感受到亡灵战士骨甲摩擦的声响正从四面八方逼近——这次不是零散的拖沓，而是成建制的踏步声，像极了他曾在边关见过的玄甲军列阵。
它们腰间的玉佩。红妆突然压低声音，机关匣在掌心转了半圈，淬毒弹的冷意透过手套渗进皮肤，我阿爹说过，古殿守灵卫的佩玉是活的，能引阴脉聚魂。
刚才三光柱冲起时，怕是把玉里的残魂全唤醒了。
玄智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佛珠，那串老檀木珠子被他握得发烫。
他想起方才贪嗔痴三槽共鸣时，老者刀镡上的刻痕突然泛出幽光——原来不是单纯的愧疚，是每道刻痕都锁着一条人命，成了唤醒亡灵的引信。必须一次性解决所有。他喉结滚动，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，它们被因果链捆着，杀一个，剩下的会更凶。
红妆的指甲在爆雷拉环上掐出月牙印。
千机爆雷是她偷师机关阁时改良的，能炸碎半座山，但此时殿门紧闭，爆炸余波会把他们也掀成碎肉。
可不等她开口，玉台上的轮回钥突然泛起豆大微光，像黑夜里突然亮起的佛前长明灯。
看墙！玄智猛地拽她转身。
壁画在微光里显形：青袍修士站在九色光轮中央，左手持钥，右手牵着两个身影——一个是浑身浴血的小沙弥，一个是缩在风箱后的扎羊角辫的小姑娘。
最下方用朱砂写着因果锁链，三心共鸣八个字，笔画里还凝着未散的怨气。
共业共果。玄智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他记起《往生咒注疏》里的记载：凡人共历大劫，各自执念会缠成锁链，除非用同一段痛彻心扉的记忆做钥匙。
母亲被邪修劈成两半前，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，血滴在他腕间的银锁上，烫得他几乎要叫出声。
红妆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。
她盯着壁画里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，喉间泛起铁锈味——十岁那年工坊的血，也是这样顺着风箱缝隙流到她脚边，阿娘的声音混着钢刀入肉的闷响：阿妆，要记住机关匣的暗扣。
握住钥匙两端。玄智的手覆上她的手背，轮回钥的金纹突然烫得惊人，想最疼的那刻，越清楚越好。
红妆的指甲深深陷进他掌心。
玄智看见自己七岁时的影子在钥匙表面浮起：米缸里闷热得像蒸笼，阿妹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，她攥着半块糖的手被邪修拽出去时，糖渣撒了他满袖。
几乎同一时间，红妆的记忆涌进来：十二具尸体叠成山，阿爹的锁胚上沾着阿娘的金步摇，风箱缝隙外，监斩官的靴子碾过她掉落的发带。
轰！
三道金光从钥匙里窜出，精准击中殿顶三个暗纹。
玄智仰头时，看见那些暗纹是倒悬的贪嗔痴——原来方才的三光柱不是结束，是开始。
地面传来石屑崩裂的脆响，三根两人高的石柱破土而出，每根柱顶都嵌着颗血玉般的珠子，表面浮着细碎的人影：老者刀镡上的刻痕，商队里胖货郎总摸的婴儿肚兜，还有玄智腕间那道永远褪不去的血印。
心核。玄智的声音发颤，我们的执念，被封在这里了。
红妆已经甩出腰间的机关爪。
她踩上第一根石柱时，心核突然发出尖啸，珠子表面的人影开始撕扯，有个女人的声音混在其中：还我孩子！她的指甲抠进石缝，机关爪咔地卡住石棱，整个人荡过去的瞬间，反手抽出靴底的薄刃，划开心核周围的锁扣。
血珠溅在她脸上，心核咚地落进她掌心，烫得她险些松手。
第二根石柱更高。
玄智望着她攀爬的背影，突然想起在荒野客栈第一次见她时，这个总把辫子藏在帽子里的小厮也是这样，踩着房梁去掏梁上的机关盒。
那时她的后颈还没现在这么多小伤疤，现在每道疤都在说：她活下来，是因为从不敢停。
接着！
红妆的声音带着喘息。
第二颗心核划过弧线，玄智抬手接住，指尖触到心核的刹那，他听见阿妹的声音：哥哥，糖化了。
第三根石柱在玉台正上方。
红妆的机关爪不够长，她咬着牙解下外袍，露出里面紧绷的劲装，然后助跑两步，踩着玄智的肩膀跃起。
玄智被压得膝盖一弯，却在她起跳的瞬间托了把她的腰——这是他们在第三次轮回学的配合，那时他们被山鬼追进树洞，也是这样一个托举，才够到了树顶的逃生绳。
心核入槽的瞬间，整座古殿都在发抖。
亡灵战士的骨甲开始出现裂纹，幽蓝火焰忽明忽暗，最前排那个举长弓的突然发出尖叫，弓身啪地断成两截。
玄智看见它们腰间的玉佩正在崩解，每块玉片都飞回对应的心核，像归巢的候鸟。
成了？老者哆哆嗦嗦爬起来，胖货郎赶紧去扶他。
红妆却盯着轮回钥，脸色比刚才更白。
钥匙背面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小字，在金光里刺得人眼睛生疼：献祭一人，可改写前世。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行字，突然想起阿爹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：九域锁的最后一道，是人心。
玄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，喉结动了动。
他想起老和尚圆寂前，手里攥着半块糖，说那是从安城废墟里捡的。
原来因果从来不是单线，是张网，网里的每个人都在求一个改写。
对不住了。
沙哑的男声从身后炸开。
玄智本能侧身，刀锋擦着他左肩划过，僧袍顿时绽开血花。
他转头时，看见胖货郎手里的刀在抖，刀面上映着他扭曲的脸：我家小囡才三岁...要是能改写
红妆的千机钉已经弹出三根。
她望着玄智肩上的血，突然想起方才心核里那个摸婴儿肚兜的身影——原来胖货郎总摸的不是肚兜，是他早夭女儿的遗物。
黑暗再次涌来，但这次，是人心底的执念在翻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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