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针上的露水顺着玄智的僧袍滚进脖颈,凉意像蛇信子般贴着脊背滑下,他却浑然不觉。
红妆指尖的机关针已经抵住他手背,金属的寒意透过薄布传来,正欲发力割断缠在两人腰间的鬼网丝,却被他反手按住手腕。
“别动。”玄智的声音压得极低,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,发出轻微的“咯”声,“这网丝上的咒纹——”他眯起眼,借红妆腰间火折子的微光,看清那些缠绕在蛛丝上的暗红纹路,像是血凝成的经文,“是《大悲咒》里‘缚心’段的变式,我在古寺藏经阁抄过八十四遍。”
红妆的指尖微微发颤,机关针尾的绒毛突然倒竖,仿佛感应到某种无形的压力——鬼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紧,她能感觉到腰间的铜丝网被勒出细密的豁口,皮肤上泛起阵阵刺痛,像是有无数细针正在缓缓扎入。
“破阵需要多久?”她咬着后槽牙问,余光瞥见十丈外影流的玄色大氅已穿透林雾,鬼面玉佩的幽光像只睁不开的眼,在雾中忽闪不定。
玄智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隐隐传来皮肉被掐裂的细微声响。
老和尚圆寂前那夜,他跪在佛前抄经,首座突然指着《大般涅槃经》某页说:“真正的佛法不是破局,是入局。”此刻他盯着脚边被鬼网勒断的野蔷薇,花瓣上凝着白骨的血珠,腥气随风飘散,突然想起首座说过的另一句话:“舍字诀不是写在纸上的,是刻在骨头上的。”
“借你的刀。”他对红妆伸出手。
红妆没问缘由,反手抽出靴底薄刃递过去。
玄智接刀时,两人掌心相触,都感觉到对方掌心的冷汗,湿滑中带着一丝颤抖。
那是恐惧,也是紧张。
刀刃划过指尖的瞬间,血腥味在齿间漫开,铁锈般的气息让他喉头发紧。
他盯着渗血的指腹,突然想起七岁那年,邪修的刀也是这样划开父亲的咽喉——血珠溅在他脸上,温热而黏腻,和此刻的温度一模一样。
“闭眼。”他对红妆说,随即俯身用指血在泥地上画了个“舍”字。
墨迹未干,鬼网突然发出刺耳的嘶鸣,如断弦之音,又似烧焦的棉线寸寸断裂。
白骨“扑通”摔在地上,脸上的人皮面具裂开道缝,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脸:“你、你怎会………我师父说过,只有真正放下执念的人才能破这阵!”
玄智的指节捏得发白,掌心的伤口已被汗水泡得发白。
他望着地上的血字,突然想起袖中半块硬糖——那是老和尚用最后一口气塞进他手里的,说“甜的能压过苦”。
可此刻他嘴里只有铁锈味,像极了当年跪在尸山里,父亲怀里那半块没吃完的糖。
“走!”红妆拽着他的僧袍往林深处跑,白骨被她扛在肩上直哼哼。
影流的马蹄声已经撞碎了最后一层雾,玄智听见他的冷笑混着松涛滚过来:“和尚,你以为破了阵就能逃?”
话音未落,前方突然传来粗重的喘息。
铁牛的身影从树后撞出来,肩甲上还挂着半截箭簇,见着两人时眼睛陡然发亮:“奶奶的!商队送到鹰嘴崖了,我就知道你们准遇上麻烦——”他话没说完,目光扫过白骨,浓眉立刻拧成结,“这孙子是影流的人?”
“先撤。”玄智抹了把脸上的汗,瞥见铁牛腰间的酒囊,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——影流的马蹄声不知何时弱了,只剩鬼面玉佩的幽光在雾里忽明忽暗,像被什么挡住了。
四人跑到山坳时,月亮刚从云里钻出来,银辉洒在草叶上,泛起一层霜白。
红妆放下白骨,用机关钳撬开他后颈的青铜片,里面果然嵌着影流的冥鸦纹。
玄智蹲在老槐树下,借着月光数地上的断枝——三长两短,是铁牛特有的标记,说明他确实绕了远路引开追兵。
“不对劲。”红妆突然抬头,机关针“叮”地弹出三寸,声音清脆,带着金属特有的冷冽,“你们听见了吗?”
众人静下来。
山风裹着松涛灌进耳朵,可在这之外,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琴声,像有人用指甲刮过绷紧的琴弦,带着说不出的森然。
“古庙。”铁牛突然指向山坳尽头。
月光下,半截断墙从荒草里探出来,门楣上“普济寺”三个字被雷劈去了半边,只剩个“寺”字歪歪扭扭。
琴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。
四人刚走到庙前,断墙后突然转出道黑影。
来者裹着件灰黑斗篷,帽檐压得极低,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,腰间长剑的剑穗是血红色的,在风里扫过荒草,发出沙沙的响,如同枯叶翻飞。
“你们手里的钥匙,不是用来开门的。”那人开口了,声音像两块碎玉相击,清冷而破碎,“是用来关门的。”
红妆的机关针已经对准他咽喉:“你是谁?”
“夜枭。”对方掀开斗篷,月光照亮他左脸一道狰狞的伤疤,从眉骨直贯下颌,像是被利刃生生撕开,“七十二次轮回的活标本。”他的目光扫过玄智腰间的轮回钥,突然笑了,笑容冰冷,“第五十三次我才明白——轮回海不是困局,是面镜子。你们每救一人,前世就多一份罪孽。”
“放屁!”铁牛抡起拳头要砸,却被玄智拦住。
玄智盯着夜枭的眼睛,那双眼像两口枯井,没有一丝活气,连瞳孔都仿佛失去了光泽。
“你想怎样?”
“送他归位。”夜枭的剑出鞘时带起一阵风,玄智只来得及看见寒光一闪,白骨的咽喉已绽开血花,血珠溅落在草叶上,映着月光闪闪发亮。
白骨瞪圆了眼,临死前突然用嘶哑的声音喊:“因果逆转,非杀不可止!”
“你!”玄智扑过去时,夜枭已经退到断墙后。
他的剑在月光下划出个半圆,荒草应声而断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汁清香。
“记住,当你觉得自己在救人时——”
话音未落,他的身影突然融入夜色,只余剑穗上一滴血珠“啪”地落在白骨心口。
红妆蹲下身,用机关钳挑开白骨染血的衣襟。
月光下,一道暗红的符号赫然显现,扭曲的纹路竟和轮回钥背面的献祭铭文分毫不差。
玄智摸出袖中钥匙,对着月光比对,后颈突然泛起凉意——那些铭文不知何时开始发光,像被白骨的血激活了。
“也许……”玄智的声音低得像叹息,“我们走错了方向。”
山风突然停了。
荒草不再摇晃,松涛也哑了声。
玄智望着断墙后的天空,发现月亮不知何时被阴云遮住了,而地面上,无数细碎的光斑正从荒草里钻出来,像有人把星星捏碎了撒在地上。
那些光斑泛着淡金色,凑近看时,竟能隐约看见里面晃动着人影——有穿铠甲的将军,有披袈裟的和尚,还有个抱着半块糖的小娃娃。
红妆碰了碰他的胳膊:“那是……”
“因果碎片。”夜枭的声音突然在四面八方响起,这次带着几分冷峭的笑意,“下一站,你们该照照镜子了。”
光斑突然开始旋转,玄智感觉有股力量扯着他的衣角往断墙里拽。
他攥紧轮回钥,钥匙烫得几乎要灼伤掌心,而袖中半块糖的糖纸,终于在反复摩挲下碎成了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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