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被阴云吞尽的刹那,玄智腰间的轮回钥突然烫得惊人,像是要把掌心烙出个窟窿。
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灼热顺着掌心蔓延至手臂,仿佛有一道火流在经脉中奔涌。
空气中浮起一丝金属受热后的焦味,混着淡淡的檀香——那是他一直贴身携带的降真香。
他下意识去捂,却见红妆的机关钳“当啷”坠地——那姑娘的指尖正泛着青白,显然也在强忍灼烧。
她咬紧牙关,额角沁出冷汗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“豆子!”铁牛突然吼了一嗓子,声音带着几分惊慌。
玄智转头,正看见小豆子扒着他的僧袍下摆,小脸煞白却咬着牙不松手。
孩子的眼眶有些湿润,嘴唇微微颤抖,可依旧紧紧抓着布料,仿佛一放手就会失去整个世界。
这孩子不知何时跟了过来,此刻被那股拉扯力拽得脚尖离地,像片被风卷着的枯叶,在夜风中轻轻摇晃。
衣角摩擦发出细碎的“簌簌”声,仿佛随时会撕裂。
“抓紧!”玄智屈指扣住小豆子后领,另一只手攥紧红妆手腕。
四人刚形成个稳固的环,地面的光斑便如活物般窜起,金芒裹着他们直往断墙里钻。
耳畔是尖啸的风声,呼啸如刀割,夹杂着某种低沉的呢喃,仿佛有无数声音在耳边交织。
玄智眼前闪过无数重叠的影子:将军的铠甲碎片、小娃娃的糖人、老和尚敲木鱼的手……最后全碎成星屑,再睁眼时,他已站在一片血污里。
是将军府的偏院。
七岁那年的记忆突然涌上来——青石板缝里凝着黑褐色的血,母亲的素裙被染成暗红,她半跪在地上,用身体护着缩在角落的小玄策(玄智乳名)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,混合着潮湿泥土的气息,令人作呕。
她背后站着三个邪修,其中带头的那个提着染血的剑,剑尖正抵着母亲后心。
寒光映着她的背影,宛如一座即将崩塌的山。
“求你……”母亲的声音在抖,却还是把后背挺得笔直,“放过我儿。”
玄智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。
胸口仿佛压了块千斤巨石,连心跳都变得沉重。
他想冲过去推开那些邪修,可脚像灌了铅,动弹不得。
更诡异的是,他看见自己——七岁的小玄策——正缩在廊柱后,眼泪把青布小褂洇出片深色,却咬着唇不敢哭出声。
“母亲!”他喊了一声,声音却像被棉花裹住,传不进幻境里。
邪修的剑动了,寒光掠过母亲脖颈的瞬间,玄智额头沁出冷汗,喉咙泛起一股血腥气。
他能闻到母亲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,也能听见她微弱的心跳渐渐归于沉寂。
他突然想起老和尚说过的话:“幻象起于执念,破执需见本心。”
他闭了闭眼,再睁眼时,血污的青石板开始模糊。
母亲的身影变得透明,邪修的剑变成了一片虚影。
可就在这时,另一个画面涌来:老和尚圆寂前咳着血,把半块糖塞进他手心:“策儿,苦日子总会到头……”
“不。”玄智攥紧拳头,指甲掐进掌心,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,“这不是真的。”他能清晰感觉到指尖的痛,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檀香味——这是他一直带在身边的降真香,是老和尚留下的最后遗物。
“玄智!”
一声喊穿透幻境,如同晨钟暮鼓,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。
玄智转头,正看见红妆在十步外的火海里冲他挥手。
火焰舔舐着空气,发出噼啪爆裂声,热浪扑面而来,炙烤着他裸露的皮肤。
她的机关镜被火光映得通红,镜面映出的却不是火场,而是无数重叠的因果碎片,闪烁不定,如同梦境。
再看她身后——本该是焦黑的断梁,此刻却泛着淡金色的光,像被什么力量强行投影出来的。
空气中漂浮着奇异的波动,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在牵引着一切。
“铁牛!”红妆又喊了一声。
玄智这才注意到,铁牛正跪在二十步外的泥地里,双手抱头嘶吼。
他面前的幻象里,七个穿着皮甲的汉子倒在血泊中,为首的那个胸口插着箭,眼睛还瞪得老大——那是铁牛当年的结义兄弟。
“他们没死!他们没死!”铁牛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是我没护住……是我……”
玄智冲过去,抬手就是一掌拍在铁牛后心。
这一掌用了三分力,铁牛被拍得往前踉跄两步,却猛地抬起头。
他眼底的血丝褪了些,喘着粗气看向玄智:“师父?”
“是幻象。”玄智抓住他手腕,将《心经》的念诵声混着内力渡过去,“观自在菩萨,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……”
铁牛的呼吸渐渐平稳。
他抹了把脸上的汗,突然指向红妆的方向:“那丫头手里的镜子在发光!”
玄智转头,正看见红妆的机关镜突然迸出刺目金光。
镜面折射的光斑落在虚空中,竟勾勒出一道半透明的人影——是夜枭。
他的脸藏在斗篷里,只露出那道狰狞的伤疤,手中握着半截轮回钥,和玄智腰间的钥匙正发出共鸣。
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又仿佛就在耳边低语:“你们看见的,是自己最不敢碰的执念。”
红妆的机关钳“咔嗒”弹出三根细针,直取夜枭咽喉。
可细针刚碰到他身影,便“叮”地坠地——那根本是道虚影。
“想找源头?”夜枭的笑声在幻境里回荡,“看看你们的钥匙。”
玄智摸出轮回钥,这才发现钥匙表面的铭文正在流动,和夜枭手中的碎片拼接成完整的图形。
月光般的清光从钥匙里涌出,在虚空中投出幅地图:九座山峰环绕着片蓝海,每座山尖都标着“本源”二字。
“九域本源……”玄智喃喃。
他终于明白,为何每次完成任务后钥匙都会发烫——不是轮回海的提示,而是在指引本源的位置。
“影流,你等的机会来了。”夜枭突然冷笑。
玄智后背一紧,转身时正看见影流从树后窜出。
这杀手的双眼泛着血光,手中的短刃直奔玄智咽喉。
可他刚触到玄智衣角,周身便腾起金色锁链——正是之前白骨心口的符号,此刻化作活物,“唰”地缠住他的四肢。
“放开我!”影流嘶吼着,短刃在锁链上砍出火星,“我要改写前世!我要让族人活过来!”
“你只是怕死。”夜枭的声音里没有温度,“因果锁链锁的从来不是别人,是你不肯面对的执念。”
锁链突然收紧。
影流的惨叫声刺破幻境,他的身体像被无形的手揉碎,先是四肢,再是躯干,最后连脸都模糊成一片光尘,消失前只余一句破碎的“不——”
幻境开始崩塌。
金铁交击声从四面八方涌来,玄智看见红妆的机关镜出现裂痕,铁牛正护着小豆子蹲下。
夜枭的身影重新凝实,他将半截钥匙抛给玄智:“你还有三次机会。记住——拯救众生,不如放过自己。”
话音未落,他便随着幻境一同消散。
晨光刺破阴云时,四人跌坐在荒草里。
露水沾湿了衣襟,带着清晨特有的凉意。
玄智攥着那半截钥匙,能感觉到它和自己腰间的钥匙在发烫,像两块即将融为一体的炭。
红妆擦了擦机关镜上的灰,低声问:“下一步,去哪?”
“找下一个世界,找九域本源。”玄智望着天际初升的朝阳,喉间突然泛起股腥甜——是刚才对抗幻象时受的内伤。
他抹了把嘴,却见小豆子正攥着半块糖纸,糖纸背面歪歪扭扭写着“甜”字——和他袖中碎掉的那块,正是一对。
“师父,”小豆子吸了吸鼻子,把糖纸塞进他手心,“苦日子……会到头吗?”
玄智正要回答,林中突然传来金铁相击的清响。
那声音很轻,却像根细针,“叮”地扎进众人耳中。
红妆的机关钳瞬间弹出,铁牛抄起他那柄大铁锤,玄智则把小豆子护在身后——可林子里静悄悄的,只有晨风吹动松叶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“是……”红妆刚开口,那声音又响了。
这次更清晰,像是有人在练剑,招式里带着股说不出的狠劲。
玄智望着那片林子,后颈的凉意又涌了上来。
他摸了摸腰间的轮回钥,钥匙的温度比刚才更烫了些——或许,下一个世界,就在那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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