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 断魂迷途

换源:

  松针上的晨露顺着铁牛的络腮胡往下淌,冰凉地滑进他衣领里。

他抹了把脸,水珠滴落在粗粝的手背上,带着雾气的湿冷。

大铁锤在地上砸出个浅坑,震得脚底发麻:“怪了,方才还瞅见林边那棵歪脖子老槐,咋跑着跑着连树影都没了?”他踢开脚边的碎石,露出下面暗红的土——像是被晒干的血渍,踩上去有种黏腻的触感。

“这泥咋跟血浸过似的?”

玄智的掌心被轮回钥硌得生疼,刺骨的寒意顺着经脉往心口钻,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在血管里游走。

他咬紧牙关,才没让冷汗从额头滚下来。

小豆子攥着他僧袖的手在发抖,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:“师父,雾里有股味儿……像我娘熬的药汤子,可又苦又腥。”他吸了吸鼻子,睫毛上挂着雾珠,“跟那天幻境里的阴云,闻着一样。”

红妆突然蹲下,指尖蘸了蘸地面的泥,轻轻一抹,带起一层薄薄的灰雾。

她的眉峰拧紧,用指甲刮开表层,露出下面更深的暗红——那根本不是泥土,是无数细碎的血痂,混着腐烂的草屑,在雾里泛着黏腻的光。

“看脚印。”她扯过铁牛的裤脚,“你这牛皮靴底的三道豁口,方才在林子里踩出的印子,现在又出现在咱们脚边。”

铁牛凑近一瞧,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来:“奶奶的!老子这双鞋跟了五年,豁口是去年在漠北被狼啃的——这印子……这印子分明是半柱香前在林子东头踩的!”他抡起铁锤在半空划出个弧,“合着咱们绕了个圈?”

“不是绕圈。”玄智按住发疼的太阳穴,《大藏经·破妄卷》的经文在脑海里翻涌。

他记得经中说,因果执念能扭曲时空,“是因果循环。影流吞了转魂丹,魂魄被锁链扯碎前,把咱们的命数缠进了他的执念里。”他望着山谷深处翻涌的雾,喉间腥甜又涌上来——那是方才被影流短刃划伤的旧伤,“他要咱们困在这里,直到……”

“直到变成新的祭品。”红妆接口,她解下腰间的机关匣,指尖在铜钮上快速敲击,“因果锁要的是活魂,困得越久,咱们的执念越重,锁链就缠得越紧。”

小豆子突然挣开玄智的手,往雾里冲:“我不做祭品!我要回家找我娘!”他跑了没两步,就被铁牛一把捞住后领,像拎小鸡崽似的提回来。

“小崽子瞎跑啥?”铁牛粗声粗气,可攥着小豆子的手却轻得像捧鸡蛋,“这鬼地方指不定有啥吃人的东西,你师父说咋整咱就咋整!”

玄智蹲下来,替小豆子擦掉脸上的泥。

孩子睫毛上的雾珠落进他手心里,凉丝丝的,带着一丝淡淡的药味。

“小豆子,你怕吗?”

孩子抽抽搭搭点头。

“怕不是错。”玄智摸出怀里的菩提串,串子是老和尚圆寂前给他的,每颗珠子都被盘得油亮,“可害怕会放大心里的执念。你越想‘我要回家’,这雾就越会把你往‘回不去家’的路上引。”他捻动菩提串,声音低沉柔和,像山涧里的泉水,“你记得最暖和的事儿吗?比如你娘给你熬的糖粥,灶火映着她的脸,粥香飘得满屋子都是。”

小豆子歪着脑袋想了会儿,眼睛慢慢亮起来:“我娘总说‘豆子乖,吹吹再喝,别烫着’……她手背上有块疤,是去年烧火时烫的。”他吸了吸鼻子,鼻尖微红,“现在闻着这雾里的腥味儿,倒像我娘熬的糖粥糊锅了。”

玄智笑了,牵起小豆子的手:“那就记着这股糊锅的甜香。跟着我走,咱们一步一步,把执念踩在脚底下。”

五个人结成一线:玄智居中,左手牵着小豆子,右手虚虚护着老向导;红妆走在左前方,每隔十步就撒一把碎银,借着银器反光辨方向;铁牛殿后,大铁锤横在胸前,每走三步就吼一嗓子:“牛爷爷在这儿呢!啥妖魔鬼怪尽管来!”

雾气里的岔口越来越多。

第一次遇见岔路时,左边的雾里飘着婴儿啼哭,右边的雾里响着刀剑相撞声。

风里夹杂着潮湿的霉味,仿佛地下埋着腐烂的尸骨。

玄智闭目诵了段《金刚经》:“‘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’。”再睁眼时,左边的啼哭变成了风过松枝,右边的刀剑声变成了溪水叮咚——他牵着小豆子往右边走。

第二次岔路,地面裂开条缝,黑黢黢的深不见底。

风从裂缝里往上吹,带着一股冰冷的腐臭味,像是从地狱里溢出来的气息。

老向导腿肚子直打颤:“这……这要掉下去可咋整?”红妆摸出机关匣,弹出根细如发丝的铜丝,铜丝触到裂缝边缘的瞬间“叮”地弹起。

“是幻阵。”她冲玄智点头,“底下是实土。”玄智便拉着众人直着走,鞋底碾过“裂缝”时,果然踩了个结实。

第三次岔路最险。

雾里突然转出个穿青布裙的女子,鬓角别着朵枯萎的石榴花——那是玄智七岁前,将军府里的三等侍女阿桃。

她脸上浮着一层死灰色,嘴唇苍白,眼神空洞,却又透着熟悉的温柔。

她眼眶青黑,手腕上还系着当年被邪修砍断的银镯子,哭着扑过来:“小公子,带我出去好不好?那天我躲在柴房,看见他们举着刀往夫人房里去……我要是敢喊,就能救下夫人了……”

玄智的脚步顿住。

他望着阿桃脸上的血痕,那是他永远忘不掉的画面——阿桃为了护他,被邪修砍断了手腕。

那一刻,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,阿桃将他塞进衣柜,自己却被拖走时凄厉的尖叫,还有她最后回头看他的眼神——那是一种绝望中的温柔。

“阿桃姐。”他声音发颤,喉间的腥甜涌得更凶了,“你早该去轮回了。”

“小公子!”阿桃的指甲变长,刮过玄智的手背,指甲缝里渗出黑血,“你不记得我给你偷过糖糕吗?不记得我教你认的第一个字吗?带我走,带我走啊——”

红妆的镜面符“唰”地弹开,银网裹住阿桃的身影。

幻象被符光一照,像被戳破的水泡,“刺啦”一声散成黑雾。

“那是你的执念。”红妆按住玄智发颤的手腕,“你总觉得阿桃姐的死是你的错。”

玄智攥紧菩提串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:“我知道。可我不能回头。”他深吸一口气,继续往前,“往前走,才是对她最好的告慰。”

不知走了多久,雾突然散了。

夕阳把山谷染成金红色,他们站在谷口,能望见远处山脚下的残垣——是座废弃的驿站,青瓦上长着荒草,木门半开半闭,像只半睁的眼。

风吹过屋檐,惊起几只老鸦,叫声沙哑而遥远。

铁牛把大铁锤往地上一杵,抹了把脸上的汗:“可算出来了!老子这后背都能拧出水了。”

老向导蹲下来,用枯枝在地上画了个圈:“方才在雾里绕的道儿,合着是个‘回’字。因果循环,因果循环啊……”

玄智望着掌心的轮回钥。

方才刺骨的冷退了,钥匙上的纹路泛着暖黄的光,像被谁温柔地擦过。

“原来因果不只是锁。”他低声说,“它锁着执念,也指着出路。”

红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轮回钥,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。

她的手因常年摆弄机关有些粗糙,却暖得像团火:“那咱们就顺着这把钥匙,走下去。”

小豆子拽了拽玄智的僧袖,指着山脚下:“师父,那驿站能歇脚不?我腿都酸了。”

玄智低头,看见孩子的鞋尖沾着暗红的泥——但这次,泥里混着夕阳的金粉,不再那么吓人了。

“能。”他摸摸小豆子的头,“咱们去驿站歇会儿。”

红妆已经摸出机关匣,指尖在铜钮上快速按动:“我先去驿站周围布些机关,防着有不长眼的东西跟着。”她说着往驿站方向走,衣摆被山风掀起,露出腰间别着的短刃,在夕阳下闪了闪。

铁牛扛起大铁锤,勾住老向导的肩膀:“老丈,我扶你走。这破驿站看着邪乎,有牛爷爷在,保准没人能伤着咱!”

玄智望着他们的背影,又低头看了眼轮回钥。

山风掀起他的僧袍,远处传来老鸦的啼叫——但这一次,他没再觉得那声音像哭。

他抬脚往前,僧鞋碾过路边的碎石。

碎石下,一点暗红的光闪过。

读书三件事:阅读,收藏,加打赏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