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5章 裂隙暗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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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玄智迈入轮回海的刹那,脚底的蓝光突然翻涌如沸,像是海底深处沉睡的巨兽被惊醒。

海水在脚下轻轻震颤,仿佛踩上了一层薄冰,随时可能碎裂。

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,像是天地在撕扯——北冥冰原的裂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,碎冰飞溅如利箭,打在轮回海的光膜上噼啪作响,溅起一串串细小的火花。

空气中弥漫着冰雪与咸腥交织的气息,冷得刺鼻。

“看水里!”红妆突然攥紧他的僧袖,指尖几乎陷入布料之中。

她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几乎透明,指尖沁出的血珠滴在海面上,竟凝出一朵血色冰花,在幽蓝的波纹中缓缓旋转,像极了一枚逆向绽放的死亡印记。

玄智低头。

海水不再是单纯的蓝,层层叠叠的光影在水下翻涌,像有人把千年岁月揉碎了撒进去。

那些影像忽远忽近,时而清晰得能看见砖瓦上的裂痕,时而模糊如雾气中的低语。

他听见水下传来微弱的哭喊声,那是记忆的回音。

当那座黑黢黢的城池轮廓浮起时,他的僧袍下突然渗出冷汗——飞檐翘角的将军府,朱漆剥落的正门上还留着当年邪修劈砍的痕迹,青灰色的月光下,门楣上“镇北”二字泛着幽光,和他七岁那年跪在雪地里抬头望见的,分毫不差。

寒风掠过水面,吹动他额前的发丝,也吹醒了那段被封印的回忆。

“你看到了?”红妆的声音轻得像叹息。

她的另一只手还牵着小豆子,孩子的指尖在发抖,却努力往她掌心蜷,像只受惊的小兽,连呼吸都带着颤抖。

玄智喉结动了动。

他想起老和尚圆寂前最后一次为他擦眼泪时说的话:“执念若成茧,便看不见眼前的光。”可此刻这光里,偏偏映着他最不愿触碰的茧——当年他缩在佛堂供桌下,透过雕花缝隙看见的血,从门槛流进来,漫过他的麻鞋,在青砖上蜿蜒成狰狞的河。

血腥味似乎穿越时空扑面而来,混杂着焦木与灰烬的气息。

“师父?”小豆子突然抽噎。

这孩子本就单薄,此刻更像片被风卷着的枯叶,“耳朵里...有好多人说话。”他的小脸皱成一团,手指死死抠进自己耳后,像是要挖出什么,“他们说我偷了炊饼,说我该被卖掉,说我活该冻死在雪地里...”

铁牛粗着嗓子吼了声“小崽子”,却立刻蹲下身把人抱进怀里。

这个常年扛着百斤重刀的护卫,此刻手臂轻得像托着团云:“那是轮回海在嚼舌头!老子当年在边境被马踩断腿时,它还说我该把肠子塞回去继续跑呢!”他故意把脸凑近小豆子,胡茬蹭得孩子直躲,声音却温柔得像春日的暖阳,“你看,老子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?”

玄智闭了闭眼。

佛音从他喉间溢出,像敲在古寺檐角的铜铃,清越里带着几分沧桑。

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温度,如同阳光洒在冰冷的水面。

《往生咒》的音节撞碎在轮回海上,那些细碎的恶语便如遇春雪,滋滋啦啦地消融,化作水汽升腾。

小豆子渐渐松开揪着耳朵的手,睫毛上挂着泪珠,却往铁牛怀里又拱了拱。

他的体温慢慢回升,呼吸也变得平稳。

变故来得毫无征兆。

海面突然炸开数道黑影,亡灵战士的铠甲锈迹斑斑,白骨尸体的指节还沾着腐肉,影流残魂的轮廓像被墨汁晕染过——最前排那个裹着黑斗篷的身影,玄智认得,是第三十次轮回里那只夜枭妖修,此刻正咧着嘴笑,露出两排染血的尖牙。

风中夹杂着腐朽的味道,仿佛死神悄然靠近。

红妆的千机钉已经扣在掌心。

这机关暗器淬过她独门的“破妄毒”,她甚至能听见机簧转动的轻响,可玄智的手突然覆上来,温度比轮回海的水还凉:“这些是昨日之我。”他望着那些影影绰绰的轮廓,眼神平静如镜,“我们杀过的、救过的、擦肩而过的,都困在轮回里不肯走。”

红妆的指尖在机簧上顿住。

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玄智时,他蹲在荒野客栈的灶台边,给被山贼打伤的猎户裹伤,血浸透了他的僧衣,他却还在说“因果如绳,越挣越紧”。

此刻她望着那些黑影,突然明白他说的“昨日之我”是什么——那是他们走过的四十九个世界里,每一次抉择留下的痕迹,像潮水退去后留在沙滩上的贝壳,看似无害,却能硌疼脚掌。

“用镜面符。”玄智松开手,“反射轮回钥的光。”

红妆立刻从袖中抖出一张符纸。

那张符是她用千年寒蝉的翅膀叠的,此刻被轮回钥的光一照,竟在海面投下个菱形光斑。

那些黑影触到光斑的瞬间便开始虚化,夜枭妖修的尖牙先没了,接着是铠甲上的锈,最后连白骨都成了一片雾,随风飘散。

老向导突然发出一声低叹。

这个总把旱烟杆别在腰间的老者,此刻正盯着自己的倒影——他看见二十岁的自己牵着骆驼队第一次过沙漠,看见妻子在门口搓着围裙等他,看见小孙子拽着他的裤脚喊“爷爷”。

风吹动他的鬓角白发,也吹湿了他的眼角。

“这海不是水。”他的声音发颤,“是...是我们记在心里的事,全泡在这儿了。”

玄智望着老向导眼角的泪。

他想起自己怀里的轮回钥,那是老和尚用半块舍利子给他求来的,说“这钥匙能开因果门,可别开错了”。

此刻他摸出钥匙,金属表面还留着体温,却在掌心发烫。

他咬破指尖,血珠滴在掌心上,他用指腹抹开,画了个“舍”字——那是老和尚教他的,在《大涅槃经》里,“舍”不是丢弃,是松开攥得太紧的手。

当他把掌心按在轮回钥上时,钥匙突然发出钟鸣般的嗡响,海面的波纹层层荡开,像有人在弹一架看不见的琴。

金色的通道缓缓浮现,门框上刻着玄智看不懂的纹路,却让他想起老和尚临终前,窗外飘进来的那片银杏叶。

就在众人抬脚的瞬间,水面突然翻起巨浪。

浪尖上站着个披袈裟的老僧,面容模糊得像被雨打湿的画,可玄智一眼就认出那道轮廓——是老和尚,是那个在他七岁时把他从血海里捞出来,给他擦脸喂粥,陪他在佛堂抄了十年经的师父。

老僧的嘴唇动了动,玄智望着他的口型,突然想起老和尚最后一次给他讲经时,窗外的雪下得很大,他说:“玄智啊,等你什么时候能笑着说‘我放下了’,就来找我。”此刻老僧的口型,分明是“该放下了”。

“师父!”玄智脱口而出,可话音刚落,那道影子就被海浪卷走了。

他的手悬在半空,像要抓住什么,最后却轻轻落在胸口——那里还留着轮回钥的余温。

红妆扯了扯他的僧袍:“该走了。”她的眼睛里有光,是那种知道前面有危险,却偏要闯一闯的光。

铁牛扛着小豆子,小豆子已经在他肩头睡着了,嘴角还挂着点口水,呼吸均匀而轻柔。

老向导摸出旱烟杆,却没点,只是在手里转着——他说过,等出了轮回海,要给孙子讲最惊险的故事。

玄智最后看了眼轮回海。

海水已经平静,像块被擦干净的镜子。

他抬脚迈进那道金门时,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“咔嚓”声,像是什么东西碎了,又像是什么东西醒了。

门内是片浓雾。

雾里很静,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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