浓雾翻涌如沸,众人刚抬步,昏黄灯火便从雾墙里渗了出来,像一串被风刮散的星子,零零星星坠在残损的飞檐下、断裂的牌楼上。
雾气中带着潮湿的霉味,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贴着皮肤滑过。
铁牛的粗重呼吸撞在喉间,他下意识把小豆子往身后拢了拢——那些灯火不是悬在半空,而是被枯瘦的手捧着。
指尖泛青,指甲发黑,像是从坟土中挖出的死人手。
“那手……”小豆子的指甲掐进铁牛手背,“牛叔,那手没肉。”声音细若蚊蚋,却透着刺骨的寒意。
玄智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他看清了:每盏灯后都端坐着一具干尸,裹着褪色的青衫或粗布裙,指节紧扣灯座,眼窝深凹如两个黑洞,却偏生有幽光从里面漏出来,像极了前世城墙上被挂着的村民——他们断气前,也是这样瞪着他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油脂味,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。
“走慢点。”红妆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,机关匣在腰间轻响,她摸出火折子“嚓”地擦亮,举向最近的灯。
火焰映出她眉间的警觉。
火焰刚凑近,“噗”地灭了。
“不是油灯。”她捏着火折子的手顿了顿,“灯油不沾火。”
玄智上前半步,灯芯在他眼底放大。
那灯芯不是棉絮,是一缕缕纠缠的灰丝,颜色深浅不一:最左边那盏亮得发白,中间几盏蒙着层灰雾,最里侧的几盏黑得像浸过墨汁。
他伸手触碰,指尖传来一丝冰凉黏腻之感,仿佛碰到了某种活物。
“明、灰、黑。”他指尖抵着下颌,前世老和尚讲《因果经》的声音突然清晰,“执念分三重——未觉、未舍、未破。”
红妆抬眼:“你是说……”
“这些灯照的是执念。”玄智摸出轮回钥,金属凉意透过掌心渗进血脉,“试试看。”
钥匙尖刚触到那盏明灯,灯芯“轰”地炸开刺目白光。
众人下意识闭眼,再睁眼时,灯前的干尸动了——是个穿粗布裙的妇人,怀里抱着个裹襁褓的婴孩,血从她肋下的刀伤汩汩往外冒,滴落在石板上发出轻微的“嗒嗒”声。
“阿娘冷。”婴孩的哭声像细针,扎得小豆子鼻尖发酸。
妇人颤抖的手抚过孩子的脸,嘴唇开合:“莫要记着阿娘死时的模样……”话音未落,画面“唰”地碎成星屑,灯芯重新暗下去,干尸又成了具枯骨。
小豆子的手不知何时抬了起来,指尖几乎要碰到那盏灰灯。
他能感觉到那灯芯散发出的微弱震动,如同心跳般吸引着他。
“小豆子!”铁牛急吼,想去拉他,却被玄智按住手腕。
“他在被引。”玄智的声音像浸了冰水,“执念会挑最像的人。”
小豆子的指尖贴上灯面。
下一刻,他的瞳孔涣散成白雾,身子晃了晃,竟直挺挺栽进灯里!
铁牛眼眶通红要扑,玄智反手攥住他胳膊:“现在拉他,魂会被灯绞碎!”
“那怎么办?!”
玄智扯开僧袍前襟,轮回钥的冷意顺着胸口漫遍全身。
他凑近小豆子耳畔,声音沉得像古寺晨钟:“观自在菩萨,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……”
小豆子的睫毛剧烈颤动。
他看见一片焦土,断墙下缩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,正往他手里塞半块烤红薯:“哥哥吃,我不饿。”刀光劈下来时,他想护她,可他才七岁,力气小得像片叶子。
热腾腾的香气还在鼻腔萦绕,血的味道却已扑面而来。
“照见五蕴皆空!”玄智的声音劈开幻境。
小豆子猛地睁眼,额角全是冷汗,怀里还攥着团空气——那是他以为的半块红薯。
“我看到……”他抽了抽鼻子,“看到我妹。她死那天,我没护好她。”
铁牛把他搂进怀里,粗粝的手掌拍着他后背:“豆儿别怕,牛叔在。”
红妆的机关匕首突然出鞘。
她蹲在最中央的那盏黑灯前,灯芯里嵌着块玉牌,“归魂殿”三个字被血锈染得暗红。
她用匕首轻轻拨弄,灯芯竟发出细微的摩擦声,像是某种古老机关的齿轮转动。
“这盏不一样。”她用匕首尖挑开灯座缝隙,“灯油是凝固的血,玉牌卡在这里,像把钥匙。”
话音未落,地面传来“咔”的轻响。
众人后退两步,青石板竟像活了似的裂开,露出向下的阶梯,霉味混着腐土气涌上来,呛得人喉咙发紧。
玄智从怀里摸出那盏明灯,灯芯虽暗,却比周围的幽光暖上几分:“断魂灯照的是未尽的因缘。”他望着阶梯深处,轮回钥上的莲花痕泛着淡金,“而我们要找的,或许是个能结束的故事。”
铁牛把小豆子背在肩上,拍了拍玄智的肩:“和尚,带路。”
红妆把机关匣往腰上按了按,冲玄智挑眉:“我倒要看看,这归魂殿能藏什么宝贝。”
玄智走在最前,明灯在掌心投下一小片暖光。
众人依次踏上阶梯时,身后的地面悄然闭合,石屑簌簌落在他们脚边。
而当玄智的鞋尖触到第一级石阶时,他听见墙缝里传来细碎的“咔嗒”——那不是机关,是某种硬物相碰的声响。
他借灯光照向石壁。
幽光里,隐约能看见灰白色的骨茬嵌在墙中,像被人刻意镶嵌的装饰。
他心头一震,那骨头……似乎还带着些许温热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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