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夺目的金光如利剑般刺得玄智眼前发黑,待他再度恢复视力,咸湿的海风带着一股浓烈的腥味,猛地灌进他的鼻腔,那股腥气虽淡了些,却仍像一块浸满了血的破布,沉甸甸地堵在他的喉间,令人作呕。
他后颈的旧疤好似被火舌舔舐,烫得厉害,仿佛有人拿着烧红的铁签子狠狠地戳进皮肉之中。
他下意识地用指尖按上去,粗糙的触感传来,能清晰地摸到那凸起的纹路,那是七岁那年佛堂坍塌时,房梁砸下留下的深刻烙印。
举目望去,礁石旁哪还有补网的老翁的身影。
玄智的目光缓缓扫过那染血的渔网,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,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颜色;又落在只剩黑血的陶瓮上,黑血黏稠地附着在瓮壁;最后,他的视线定格在那块刻着“因果无门”的青铜片上,青铜片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。
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,锁片在掌心硌出一道醒目的红印——那是老首座圆寂前塞给他的,说是能镇因果。
可此刻,锁片烫得惊人,好似一个滚烫的烙铁,仿佛在急切地提醒他,有些因果,终究是镇不住的。
“小和尚。”
声音从身后传来,尖锐而刺耳,像寒铁刮过磨盘,在寂静的海边格外惊悚。
玄智猛地转身,戒刀已紧紧攥在掌心,刀身闪烁着冰冷的寒光。
入眼是个身披黑袍的中年男子,立在三步外的礁石上。
海风呼啸着掀起他的衣摆,露出底下暗纹绣着的轮回图,那图案在风中似乎隐隐流动。
男子眼神锐利如刀,左眉骨有道寸长的疤痕,从额角斜斜划到颧骨,倒像是用剑鞘抽出来的,那疤痕在他冷峻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。
“不必紧张。”男子抱臂而立,语气却半点不轻松,“我是轮回海的守护者之一,守这第一重锁三百年了。”他抬手虚点玄智手中的锁片,“你破了阵,引动金光,倒把我从闭关里震醒了。”
玄智的戒刀丝毫未松,他的手指紧紧握住刀柄,指节泛白。
他记得《轮回秘录》里提过,轮回海有“守锁人”,专司看管困在小世界里的魂魄。
可那卷经书被老首座藏在藏经阁最顶层,书页都被虫蛀得残破不堪,他只模糊记着守锁人“面如枯骨,眼似寒潭”——眼前这人虽有疤,却不像枯骨。
“考验。”男子像是看出他的疑虑,指尖在礁石上有节奏地敲了敲,发出清脆的声响,“你要离开这岛,得先过三重试炼。
找三件宝物,每件对应贪、嗔、痴三劫。”他忽然笑了,那疤痕跟着扯动,显得格外诡异,“别想着硬闯,三百年间试过的人,最后都成了海里的磷火——就像你刚才看见的那些。”
玄智喉结动了动,干涩的喉咙发出轻微的声响。
他想起刚才巨浪里飘着的磷火,幽绿色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烁,像极了七岁那夜,邪修屠城时,佛堂外飘的鬼火。
那时他缩在佛像后,看着老首座被砍断右臂,鲜血如喷泉般溅在“普度众生”的匾额上,红得刺眼,那血腥的味道至今还残留在他的记忆里。
老首座说:“因果如刀,割的是人心。”现在这把刀,终于要割到他自己头上了。
“三件宝物在哪?”他问,声音哑得像砂纸,在海风中显得格外微弱。
黑袍男子指了指岛的深处:“第一件在观潮崖的老槐树下,第二件在月牙湾的珊瑚礁里,第三件...等你拿到前两件,自然知道。”他转身要走,又停住,“记住,试炼不是杀人,是...照见本心。”
话音未落,他的身影就像被风吹散的雾,眨眼间没了踪迹。
礁石上只留下个浅浅的脚印,边缘泛着幽蓝的光,和轮回海浓雾里的颜色一模一样,那幽蓝的光在黑暗中散发着神秘的气息。
玄智深吸一口气,那带着腥味的空气充满了他的肺部,他把青铜片塞进怀里。
锁片贴着心口,烫得他几乎要发抖——但他反而笑了,笑得比海风还冷,那笑容中透着一丝决绝。
老首座说过,佛经里的“无挂碍故无有恐怖”,不是不害怕,是怕了还能往前迈步子。
他沿着礁石往岛里走。
此时,岛上的天色阴沉得如同一块巨大的铅板,空气异常潮湿,仿佛能拧出水来。
岛上灌木丛生,脚下的碎石间偶尔能看见白骨,有的带着锈迹斑斑的箭头,有的头骨上裂着刀痕,那白骨在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味。
玄智绕开白骨,目光警惕地扫过每一寸地面——他记得在第三个小世界(那是个机关城),陷阱往往藏在看似平常的地方。
果然,走到半程时,他发现前方的灌木丛有点怪:左边的叶子往下垂,右边的却往上卷。
蹲下身细看,泥土里有几道极浅的划痕,呈梅花状——这是他在《大藏经·密部》里见过的“九连环”陷阱,触发机关会弹出淬毒的短箭。
玄智解下外袍,撕成条系在灌木上做标记,然后绕到左侧。
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一下比一下快,像急促的鼓点。
后颈的疤还在发烫,像是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:“退吧,退吧,你斗不过因果的。”可他想起陶瓮里的“因果无门”,想起老首座断气前攥着他的手说“查下去”,脚步反而更稳了。
观潮崖的老槐树比他想象中更高,树皮皲裂如刀刻,一道道裂痕仿佛是岁月的刻痕。
树冠像把黑伞遮住半片天,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阴森。
玄智绕着树转了三圈,在树根处发现块凸起的石头——推了推,石头纹丝不动;再摸石头边缘,有个极细的凹痕,形状像朵六瓣莲花。
“是《华严经》里的‘六根清净印’。”他轻声说,那声音在寂静的树林里回荡。
老首座曾带他抄过《华严经》,说这印能镇邪祟,也能启机关。
他屈指在凹痕上按了六下,先拇指,再食指,最后小指——那是抄经时老首座教的“静心诀”顺序。
“咔”的一声,清脆的声响在树林中响起。
树根裂开条缝,露出个巴掌大的木盒,木盒表面的纹理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神秘。
玄智刚要伸手,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,轻得像猫爪踩在落叶上,那细微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
他猛地转身,戒刀横在胸前——月光下,来者穿件褪色的灰布衫,左眼蒙着块黑布,正是他在第七个小世界里见过的“无常”。
无常的断刀还别在腰间,刀鞘上的血渍都没擦干净,那血渍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他歪头笑了笑,声音像破风箱:“小和尚,又见面了。”
玄智的戒刀没松,他的内心却开始了激烈的挣扎。
他想起上回见面时,无常为了抢《往生经》,杀了个无辜的药童。
可此刻无常的呼吸声很稳,不像是说谎。
而且,岛的另一端传来闷雷声,比刚才的海浪声更沉,更压抑,那沉闷的雷声仿佛压在他的心头。
他权衡着利弊,最终决定合作,但内心的警惕丝毫未减。
“合作可以。”玄智说,“但你要是耍花招...”
“我明白。”无常摸出个小瓶抛过来,那小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。
“这是解百毒的,算见面礼。”他盯着玄智怀里鼓起的青铜片,“对了,你刚才破阵时,我看见金光里有字——‘因果无门’?”
玄智没接话。
他打开木盒,里面躺着块玉牌,刻着“贪”字,玉质通透,却泛着暗红的光,像浸了血,那暗红的光在黑暗中散发着诡异的气息。
就在这时,天空突然一暗。
两人同时抬头。
原本缀着星子的夜空,不知何时裂开道漩涡,暗紫色的云团疯狂旋转,中心泛着幽蓝的光,像只巨大的眼睛,那幽蓝的光在漩涡中闪烁,仿佛在诉说着未知的秘密。
风突然变了方向,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,那沙砾如细小的针芒,刺痛着他们的肌肤。
老槐树的枝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仿佛有无数人在尖叫,那声音在夜空中回荡,令人毛骨悚然。
“那是...”无常的声音发颤。
玄智握紧玉牌,后颈的疤烫得几乎要裂开,那滚烫的感觉仿佛要穿透他的肌肤。
他听见海浪声里混着老首座的声音:“因果如刀,割的是人心。”而漩涡中心,传来某种低沉的、像是古钟轰鸣的声音,一下,又一下,震得他耳膜生疼。
无常突然抓住他的手腕:“走!
先去月牙湾!
那漩涡...不对劲!”
玄智没动。
他望着越来越大的漩涡,望着漩涡里翻涌的紫雾,忽然想起陶瓮里的黑血,想起老翁掌心的因果使标记,想起黑袍男子说的“照见本心”。
因果无门。
或许,真正的门,从来不在外面。
漩涡的低鸣声越来越响,像要把天都撕开。
玄智深吸一口气,把玉牌收进怀里,转身往月牙湾的方向走去。
无常紧跟在后,断刀出鞘半寸,刀刃泛着冷光。
海浪拍岸的声音里,传来玄智极轻的自语:“老首座,您说因果如刀...那这把刀,我接了。”
漩涡还在扩大,紫雾里隐约露出些黑影,像是无数只手在抓挠天空。
风卷着沙砾打在两人后背上,却没人回头——他们知道,有些因果,只能往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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